请认真听我说,你们这群自命不凡的人:我们面前是一位艺术家,三十多年来没有喧嚣和媒体炒作,却完成了一部极具连贯性的作品。冯骁鸣1959年出生于上海,自1988年起居住巴黎,他的绘画超越文化分歧,达到罕见的诗意普遍性。他的画布充满光与空间,见证了真实的艺术探索,远离短暂的潮流和花哨的技巧。
这位艺术家走过了一条独特的路。他从六岁起接受中国水墨和书法传统的训练,后来进入巴黎国立美术学院深造,并于1997至2000年间任教,之后全身心投入个人创作。这种双重背景非但不是负担或混乱的根源,反而构成了他独创性的基础。冯骁鸣不试图调和不可调和的东西,而是提炼每种传统中最核心的要素:中国书法的流动笔触与西方绘画的丰富色彩。
他近期的作品于纽约Opera Gallery 以”Sailing Through the Light”为题展出,展现了艺术上的典范成熟。这26幅画作创作于2009至2025年间,体现了向简化和聚焦手法的不断演进。艺术家逐渐放弃了作品的描述性标题,转而使用简单的时间序号,给予观者无限想象空间。这个看似平常的决定透露出他对绘画行为作为纯粹体验的深刻理解,摆脱了任何叙事性轶事的束缚。
冯骁鸣艺术中的柏格森时间观
观赏冯骁鸣的作品自然会让人联想到亨利·柏格森及其革命性的时间观。在传统西方哲学习惯于将时间空间化、拆分为可测量的瞬间时,柏格森在《意识的即时数据论》[1]中提出了持续时间(durée)这一基本概念。这一纯粹的持续时间只能通过直觉获得,构成了意识的生活时间,不可简化为科学客观的测量。
冯骁鸣的画似乎具化了柏格森的这种直觉。他的画布不定格某一瞬间,而是捕捉时间流本身。在《构图 N°6.4.23》(2023年)中,深邃的蓝色和温暖的赭石色并非描绘特定风景,而是呈现面对此自然景象时的持续时间体验。艺术家描绘的不是对象本身,而是对对象的感知;不是运动,而是对运动的意识。这种方法完美呼应了柏格森对概念思维的批判,即后者无法把握现实的创造性流动。
柏格森区分了科学中的空间化时间,即并列的瞬间连续,与真实的持续时间,即意识状态的质性相互渗透。冯骁鸣进行了类似的区分,传统的风景表现是可识别元素的目录,而他自己的方法则是与自然界时间本质的直觉融合。他最近的作品,尤其是《作品番号18.1.25》(2025),并不只是描绘日出,更还原了黎明的时间特质,那种光线逐渐改变我们空间感知的特殊持续时间。
冯骁鸣的创作行为遵循柏格森的直觉。艺术家并非通过理智构建他的作品,而是让创作的冲动顺应自然节奏。他自己表示,每幅画的所需时间因”心境、自然、温度”而异,这一神秘过程明确与道家哲学及阴阳平衡相关。这种受控的自发性正是柏格森所称的自由行动,源自深层自我,不受机械因果所制约。
冯骁鸣的技法, , 有时在地上作画以控制丙烯和水的流动, , 具体体现了柏格森直觉优于分析智能的理念。艺术家不计算效果,而是协助绘画物质的发展,成为创作过程的合作者,而非权威掌控者。这种方法符合柏格森的信念,即真正的知识不是预设概念的应用,而是对研究对象的直觉共鸣。
观众对冯骁鸣作品的接受印证了这一时间性分析。面对他的画作,观众体验到当前时间的延展,意识的放缓,使其进入柏格森所对立于日常机械时间的纯粹持续。这些作品的宁静效果经常被评论家强调,它们能在技术加速支配的世界中创造出冥想空间。这种治疗性质不是附属的,而是冯骁鸣艺术的本质,忠实于柏格森对艺术作为真实持续时间揭示者的直觉。
艺术家的风格演变, , 从早期裱贴在宣纸上的作品到现今直接以丙烯作画, , 显示出与柏格森创造性进化理念完美吻合的成熟过程。此过程的每一阶段都非摧毁前者,而是将其融入更高层次的综合体,符合维持过去同时创造未来的生命冲动逻辑。
法国浪漫歌剧精神在当代绘画中的体现
冯骁鸣的作品与19世纪法国浪漫歌剧美学,特别是革命精神的埃克托·柏辽兹有深刻的亲缘关系。这种联系令人惊讶,因为艺术领域似乎迥异,但它揭示了法国感性面对文化现代性挑战的恒常特征。
柏辽兹生前被误解为作曲家,在其抒情作品中发展出一种超越当时学院传统的革命性整体艺术观。他的《特洛伊人》部分于1863年首演,提出了古典遗产与现代浪漫表达的创新综合体[2]。这一在传统与创新间的平衡立场,正是冯骁鸣的途径,他既是中国书法的传承者,又是现代绘画语言的创造者。
当我们考虑两位艺术家的批评反响时,这一对比变得更加清晰。柏辽兹遭遇了由迈耶贝尔的”宏伟歌剧”和歌剧喜剧传统所主导的巴黎音乐权威阶层的误解。他的作品被认为过于创新且缺乏足够的壮观效果,只能在国外,特别是在德国找到观众。冯骁鸣经历了类似的轨迹:他在巴黎的首次中国传统艺术展览完全受到法国市场的冷落,迫使他彻底重新思考自己的艺术方法。
法国艺术界对原创美学提议的抵制揭示了一个社会学常态。柏辽兹在批评文章中谴责法国歌剧喜剧的自满平庸,正如泰奥菲勒·戈蒂埃所言,这”是无聊和平庸娱乐的殿堂”。冯骁鸣则更为委婉地提到文化适应的困难,但本质相同:真正的艺术挑战中产阶级的习惯,需要耐心地教育公众。
柏辽兹的管弦乐编配,凭借其和声创新和对新乐器声音的探索,预示了法国音乐印象主义的发展。冯骁鸣在绘画领域采取类似方法,他的发展技术借鉴了西方印象主义对色彩的科学,同时保持了中国传统的流畅手势。他近期的作品以微妙的透明与不透明效果,唤起了《幻想交响曲》或《基督之童年》中精致的编配。
浪漫歌剧的叙事维度在冯骁鸣艺术中找到了对应。尽管他的画作正式上是抽象的,但它们讲述故事:光线穿越元素的旅程、大气的变形、宇宙的周期。这位艺术家明确提及”航行在无边海洋上的船只”的意象,这一引用直指法国伟大浪漫歌剧的世界,从罗西尼的《威廉·退尔》到柏辽兹的《特洛伊人》。
这种隐含的叙事性与强调戏剧效果胜过纯技巧的法国”宏伟歌剧”美学相呼应。冯骁鸣不追求无谓的技巧炫耀,而致力于创造情感意味深长的氛围。他的画作如同歌剧布景,成为观众幻想展开的想象空间。”穿越光明航行”展览因此将画廊转化为抒情剧院,每一幅作品构成艺术家展现给我们观看的宇宙戏剧的一幕。
法国浪漫主义东方主义的影响,从德利布的《拉克梅》到圣桑的《参孙与黛利拉》,也阐释了冯骁鸣在当代艺术界的特殊地位。19世纪法国歌剧发展出一种异国情调的美学,不满足于简单复制东方陈词,而是尝试真正的文化综合。冯骁鸣采取了相反但互补的路径:作为受西方教育的东方艺术家,他展现的是一种真实的东方主义,摆脱了欧洲的幻想投射。
冯骁鸣艺术的精神层面明确归属于道教,这与法国浪漫歌剧的形而上追求相契合。柏辽兹在《浮士德的诅咒》中,通过超越传统宗教框架的戏剧手法,探索了绝对领域。冯骁鸣提出了一种世俗的精神性,通过纯粹的美学沉思获得,这属于法国艺术作为神圣启示传统的一部分。
文化融合的实现
冯骁鸣的艺术如今代表了这场东西方融合的最成熟成就之一,百年来居住欧洲的华人艺术家们一直在努力实现这种融合。在他的著名前辈赵无极和朱德群开辟道路的基础上,冯骁鸣通过他能够和谐融合数十年跨文化实验成果的能力,带来了原创的贡献。
他目前采用的技巧是在经过二十年耐心研究后完善的,避免了表面合成主义的陷阱。这位艺术家并非简单地并置异质元素,而是创造出一种真正全新的绘画语言,在这种语言中,中国书法的笔触自然地融合了西方丰富的色彩。这种技术上的成功只有依托对两种文化传统的深刻理解才能实现。
冯骁鸣日益增强的国际认可,通过他在Opera Gallery全球网点的代理及博物馆收藏了他的作品得以体现,这证明了他艺术探索的相关性。在文化全球化经常生产出模式化且缺乏身份认同的作品的时代,冯骁鸣的艺术提出了一个替代的范例:通过对特定文化的深入,实现普世性。
他最新的作品,尤其是2024年和2025年的作品,展现了在使用鲜艳色彩和鲜明对比上的新自由。这一发展不仅没有背叛他之前的研究,反而逻辑上延续了他更为自我表达的艺术性。艺术家现已完全接受他的双重文化归属,以创作出毫无疑义的原创作品。
这幅画作的诗意维度并非偶然效果,而是艺术方法准确性的自然结果。冯骁鸣为我们展现了丰富我们对现实感知而不扭曲现实的世界图像。这种诗意的真实感在当代艺术中极为罕见,后者往往以挑衅或观念为主导,这也许是这位低调而重要的艺术家最宝贵的贡献。
冯骁鸣的作品提醒我们,真正的艺术先锋不是摧毁过去,而是通过与创作活源的重新接触来再生过去。在这方面,他属于最纯粹的法国艺术传统,从塞尚到马蒂斯,同时带来了由另一文明锻造的感性丰富。这种成功的融合构成了21世纪艺术的典范,那个时代文化交流已不能仅满足于装饰性的异国情调,而必须发明真正普遍的全新语言。
- 亨利·柏格森,《意识的直接数据论》,费利克斯·阿尔康出版社,巴黎,1889年
- 埃克托尔·柏辽兹,《特洛伊人》,1863年巴黎戏剧歌剧院局部首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