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认真听我说,你们这群自命不凡的人。大卫·萨勒为我们奉献了一堂关于当代视角碎片化的精彩课程,讲述了我们的意识如何同时吸收不同的图像,将它们无层次地并置起来,却仍然能够找到意义。自从1952年出生在俄克拉荷马州诺曼市以来,这位艺术家已经果敢地操控和重构了我们的感知,继续挑战最严厉的批评。
萨勒作为1980年代不可忽视的人物崭露头角,那时纽约在新艺术流派的振奋与日益增长的困境中摇摆。他迅速成为后来被称为”图像一代”的核心成员,这些艺术家通过挪用和探索大众媒体质疑图像的地位。这位刚从加州艺术学院毕业、师从约翰·巴尔德萨里的年轻人,以他的大胆引人注目。
萨勒的方法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以看似漫不经心的方式将杂乱图像结合:一部分古典画作片段与1950年代广告相邻,一张情色照片叠加在图示草图上。人们可能以为这是一种无序的拼贴游戏,但在这显然的混沌之中隐藏着令人敬畏的视觉智慧,对图像语法的深刻理解。
以他2000年代初的《田园风光》为例,他用鲜明的色彩和现代图像嵌入重新诠释了经典的田园风景。萨勒不仅仅是将这些不同元素并列,而是创造了一种新的视觉语法,一种反映我们碎片化世界体验的语言。”某些图像呈现了对世界运作深刻的揭示;它们似乎可以进入意识结构本身”,他曾如此断言[1]。这句话完美总结了他的艺术追求。
意识,是萨勒通过作品特别有趣地探讨的一个概念。仔细观察他的画作,可以感受到一种对感知现象学的细腻思考,不是你可能想象的梅洛-庞蒂意义上的,而是一种对我们如何在意识流中整合图像的经验性探究。萨勒的画作不是通向统一世界的窗口,而是多重屏幕,不同现实和不同时间共鸣碰撞。
萨勒的方法尤其震撼人心的是,他如何超越传统绘画的界限,创造出极具弹性的绘画空间。这不仅仅是图像的并置,而是在它们之间创建紧张、对话,甚至对峙。具象元素似乎漂浮在一个虚拟空间,挑战着透视和重力规则。这种方法让人联想到某些电影技术,如剪辑和叠加,萨勒也通过1995年拍摄的电影《Search and Destroy》直接探索了这些技术。
电影摄制正是理解萨勒作品的一个重要参考。”自从我开始绘画以来,我一直试图在绘画中获得图像连接的流畅性与惊喜感,以及电影剪辑的同步性,”他解释道[2]。电影的影响不仅限于他作品的形式结构,也扩展到内容本身。作品中常常能找到道格拉斯·瑟克、雷纳·维尔纳·法斯宾德或普雷斯顿·斯特吉斯等导演的影子,萨勒钦佩他们创造视觉丰富且情感复杂世界的能力。
萨勒作品的电影维度引导我们关注其工作的另一个基本特征:戏剧性。萨勒不仅与编舞家卡罗尔·阿米泰奇合作,为许多芭蕾舞创作布景和服装,他的绘画本身也具有明显的舞台质感。画中出现的人物常常像是在扮演角色,摆出刻意戏剧化或做作的姿势。这些构图中有活生生的画面感,一种让我们意识到面对的是再现而非现实的舞台布置。
这种对再现的敏锐意识是萨勒工作的核心。他在同一画布上结合了多种绘画风格,从抽象绘画到超写实主义,从线描到摄影复制,迫使我们意识到支配我们图像感知的规则。萨勒没有统一的风格,而是不断探索各种表现形式的可能性和局限性。
这一方法尤其有趣的是,它反映了我们当代对图像的体验。在数字时代,我们不断被异质视觉信息轰炸:广告、电影、摄影、艺术作品,皆瞬间可得且常同时被消费。萨勒的绘画通过表面看似无关的图像并列,早在互联网和社交网络兴起前就预示了这种碎片化体验。
但将萨勒的作品简单归结为对媒体文化的评论是错误的。他的作品不是理论宣言,而是对视觉语言的细腻且个人化的探索。在他通过图像之间意想不到的联结建立起形式对比引发的情感共鸣中蕴含深刻的诗意。
这种诗意在他于2020-2021年COVID-19疫情期间创作的”生命之树”系列中尤为明显。该系列作品引用了亚当与夏娃、伊甸园以及《纽约客》漫画家彼得·阿诺,展示了萨勒工作的新方向。画布在黑白调和多彩调之间交替,创造出一种唤起音乐构成变奏的视觉节奏。对”生命之树”这一连接天地的神话之树的引用,暗示着一种统一与连接的渴望,与他早期作品特有的碎片化形成鲜明对比。
萨尔最近的作品演变尤为引人注目,因为它恰逢他将人工智能作为艺术工具进行探索。2023年,他与计算机科学家合作,创建了一个能够生成反映他风格的图像的程序 [3]。这种做法对于一位作品一直强调图像的精心选择和并置的艺术家来说,似乎有些矛盾。但这也体现了他持续的智力好奇心和推动自身实践边界的意愿。
萨尔在人工智能方面的尝试引发了关于创造力和艺术原创性本质的迷人问题。正如他自己所述,他”送机器去美术学校”,用他认为基础性的艺术家的图像进行训练,如阿瑟·多夫(Arthur Dove)代表线条,爱德华·霍普(Edward Hopper)代表体积,德·基里科(De Chirico)代表空间,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代表色彩,以及他自己的”田园风光”作品 [4]。这种方法揭示了他对艺术风格构建和传承方式的深入理解,以及如何将其分解为形式元素再重新组合以创造新物。
这做法本身带有深刻的讽刺意味。萨尔的作品常因借用既有图像而被批评,如今却处于自己的风格被机器借用和重新组装的境地。但这种讽刺似乎并未令他感到困扰。相反,他对看到自己的视觉语言通过人工智能被转化和扩展的可能性感到着迷。
这种对变革的开放态度和不断探索的意愿,也许最能定义萨尔的艺术生涯。从20世纪80年代初期的挑衅性作品,到近期与人工智能的实验,再到他在电影和舞台设计上的涉猎,他始终不断质疑传统并拓展可能性的边界。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方法各异,他的作品依然一眼可辨。所谓萨尔的签名,并非指统一的风格,而是一种特定的敏感性,一种观察和思考视觉世界的方式。正如他自己所言:”如果你是一个拥有强烈身份认同的强大艺术家,你会找到自己的道路” [5]。
这种强烈的身份认同尤为体现在他与艺术传统的关系上。萨尔不是否定艺术史的偶像破坏者;相反,他主动将其融入作品,与卡拉瓦乔、乔尔乔内、沃托或毕加索等多样艺术家建立对话。但这些引用从不是简单的借用;它们被转化、去语境化,并与流行文化图像或艺术家的原创作品联系起来。
正是这种游走于不同传统之间、建立”高雅”和”低俗”文化桥梁的能力,使萨尔成为我们时代的标志性艺术家。在一个艺术学科传统界限日益模糊、精英艺术与大众文化交融的世界里,他的作品提供了一种拥抱复杂性而非回避的创作范式。
这或许正是萨尔作品对于我们这个时代的真正意义所在。在一个图像充斥的世界里,视觉信息不断地被碎片化、重组、脱离语境,他的绘画为我们提供的不是逃避,而是赋予这一体验意义的方式。它们向我们展示了如何在这复杂的视觉景观中导航,如何在表面混乱中找到意想不到的联系和情感共鸣。
评论家们常常指责萨尔冷漠、情感疏离。但这种解读忽视了支撑他作品的深刻敏感。如果他的画作有时显得疏远或讽刺,那是因为它们诚实反映了我们当代世界中与图像关系的矛盾心理。我们既被图像淹没又渴望图像,既对其力量持怀疑态度又天真无邪。
也许正是这种诚实造就了萨尔作品的力量。他不假装提供简单答案或普遍真理。相反,他呈现了一系列图像点阵、潜在意义网络,邀请我们找到自己的路径。在大叙事失去力量、确定性动摇的世界里,这种开放且探索性的方式尤为切合实际。
大卫•萨尔提醒我们,绘画远非数字时代的过时媒介,仍是探索和理解我们视觉体验的强大工具。他的作品以其刻意复杂性和拒绝轻易解读,迫使我们放慢脚步,细致观察,建立自己的联系。在快节奏、快速消费图像的文化中,这种主动沉思的邀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珍贵。
所以下次当你面对一幅萨尔的画作时,花些时间沉浸其中,追随他视觉联想的线索,让那些意外的并置带给你惊喜。正是在这些图像之间的空间里,在回响与对比的游戏中,他艺术的真正力量得以显现。一种不简化我们世界体验,而是拥抱其复杂性、矛盾性与混沌之美的艺术。
- Thaddaeus Ropac画廊官网,”David Salle”页面。
- Artnet官网,艺术家资料”David Salle”。
- 《如何培养艺术AI》,David Salle,《ArtReview》,2025年4月9日。
- 《卫报》,”‘我把人工智能送进了艺术学校!’教机器强化旧作的后现代大师”,2025年4月15日。
- Interview Magazine,”David Salle为此次采访心中已有标题”,2023年11月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