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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 18 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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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一钿描绘我们的现代异化

发布时间: 1 七月 2025

作者: 埃尔韦·朗斯兰(Hervé Lancelin)

分类: 艺术评论

阅读时间: 9 分钟

孙一钿将温州的塑料废弃物转化为预言的神谕。这位中国艺术家以外科手术般的精准描绘充气玩具与肯娃娃,揭露隐藏在现代消费欲望光滑表面之下的当代异化。

请认真听我说,你们这群自命不凡的人。Sun Yitian 用一种应该让我们所有人震惊的精准,绘画了我们时代的灵魂。这位中国女艺术家,手持画笔与无情的洞察力,将我们消费文明中的塑料垃圾转化为令人不安的预言性神谕。她那些关于廉价充气物品和被斩首肯娃娃头的超写实画作,不是单纯的技艺炫耀,而是对我们内心最私密欲望和最深层异化的细致剖析。

1991 年出生于浙江温州,这座几十年来制造塑料小饰品的工厂城市,Sun Yitian 在全球资本主义机器的核心成长。温州,这个仿制和大规模生产的实验室,每天展示着现代炼金术的奇观:把石油转变为短暂欲望的物件。正是在这工业景观中,介于假鞋厂和塑料玩具作坊之间,她锻造了她那锐利如刀的艺术视野。

她的丙烯画作以惊人的照片写实捕捉了充气大象、蓝翼粉红恐龙、以及面带痴笑的合成完美企鹅那光滑光亮的表面。每一束人造光的反射、塑料的每道褶皱、每条揭露工业生产瑕疵的缝线,都被细致入微地呈现,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她无可挑剔的技法绝非无意义:它揭示了我们在一个表象胜过实质、视觉诱惑掩盖精神空虚的社会中与物体关系的本质。

孙一钿的作品属于一种可追溯到17世纪荷兰大师的绘画传统,这些”Petits Maîtres”(小画家)几乎以一种宗教般的虔诚捕捉资产阶级日常生活中的物品。和他们一样,她将静物画转化为对人类境况的哲学沉思。但在约翰内斯·维米尔(Johannes Vermeer)画珍珠和精美织物以赞颂新兴商贸繁荣的时候,孙一钿则画塑料玩具揭示这一资本主义逻辑荒谬的顶点。她的充气玩具成为当代的虚荣物,是彩色的生死提醒,让我们回想起物质幻象的脆弱。艺术家由此建立了一种深刻的对话,将荷兰绘画的黄金时代与我们的后工业时代联结起来,揭示了商品拜物教的历史连续性[1]。这种传承并非偶然:它强调了西方艺术一直是当时时代经济变迁的既合作又批判的镜子。扬·达维兹·德·黑姆(Jan Davidsz de Heem)的郁金香早已预演了我们的充气大象,以一种对工艺与商业美的含糊庆祝。孙一钿延续且颠覆这一传统,以消费异化的象征替代财富符号。她的画作为反向的静物画,物质的丰富中揭示出其精神的空虚。这种方法将每一个描绘的玩具转化为我们时代的寓言,每一种塑料表面都是我们制造欲望的隐喻。

但孙一钿或许在她献给芭比永远的未婚夫肯(Ken)的系列中达到了她最强烈的颠覆力量。这些被斩首的男性头颅,孤立于其完美身体之外,漂浮在模糊的空间中,如同一个处于危机中的男性气质的堕落圣像。艺术家在此进行了彻底的视角颠倒:经过数世纪女性被缩减为男性观赏对象,她将此逻辑反转,将男性变为纯粹的装饰表面,成为被物化且无自主权的拜物对象。肯成为了电影理论家所称的”女性凝视”的完美体现,这种视角将男性身体客体化分解为其美学组成部分。

这一艺术策略继承了电影理论家劳拉·穆尔维(Laura Mulvey)在1975年开创性论文《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Visual Pleasure and Narrative Cinema”)中对好莱坞电影中男性凝视机制的分析[2]。孙一钿将这些概念应用于当代绘画,创造了可称为”绘画中的女性凝视”,颠覆了性别表现的代码。她那些被斩首的肯不再是渴望的主体,而是被渴望的对象,被冻结在他们塑料般的完美和无言的表达中。这种视角的颠倒彻底改变了我们对视觉权力关系的认知,揭示了性别身份的可塑性以及所有物化过程固有的象征暴力。艺术家不仅仅是在批判父权制,更是拆解其视觉机制,进而加以反转。每一个肯的头颅都成为对男性凝视霸权的无声宣言,是女性按自己条件观看和渴望权利的主张。这种方法还揭示了性别刻板印象的根本荒谬,展示了我们的性别身份如何被玩具工业和商业利益塑造,而非某种天生的本质。

孙一钿目前正在北京清华大学攻读文学博士学位,研究主题是西方艺术史中物件的再现。这一学术研究直接滋养了她的艺术实践,使她能够将创作过程根植于对当代社会中物件地位的深刻理论思考中。作为画家的她的作品不断与她的知识分子背景对话,创作出概念密度惊人的作品,远远超越了单纯的风格练习。

这位艺术家近期与路易威登合作,参与了2024年”Voyager”系列,完美展示了她创作的矛盾之处。她最初作为消费异化象征被绘制的充气动物,被复刻在售价数万元的奢侈品包袋上。这种转化揭示了当代艺术的变革力量,能够将贫困的象征转变为社会地位的标志。然而,这也凸显了批判性艺术实践在市场体系中的内在矛盾:如何一边揭露资本主义,一边又参与其最复杂的运行机制?

这种建设性的紧张贯穿孙一钿的整个作品,赋予其超越简单解读的复杂性。她的画作既非流行文化的天真颂歌,也非消费主义的道德谴责,而是对我们当代处境模糊性的细腻探讨。作品揭示了我们如何全都被困于一个将我们最深层欲望转化为商品的系统中,同时矛盾地提供了审美手段,使我们能够意识到这种异化。

在她的画笔下,展览空间成为当代幻觉的剧院,每一幅画作如同布景,揭示了我们与物件关系中的隐藏机制。她在装置中偏爱的戏剧性灯光强化了这种场景感,使画廊变成上演我们被制造欲望的无声悲剧的舞台。这种舞台化的方法体现了她对社交网络时代及注意力经济中艺术接受问题的深刻理解。

因为孙一钿完全属于那一代在1990和2000年代全球化大潮中成长的中国艺术家,是其国家转型为”世界工厂”的亲历者。她对工业物件的视角承载着这段非凡历史变迁的记忆,数百万中国人在数十年间从农业经济跨入超现代消费社会。她的充气玩具凝聚了这段集体历程,既象征物质繁荣带来的解放希望,又体现了对其带来异化效应的失望。

这一代际维度部分解释了艺术家在国际当代艺术市场上迅速崛起的原因。她的作品使用了一种全球通用的视觉语言,即标准化工业物品,这些物品如今流通于世界各地。在温州制造的充气企鹅,在上海、柏林或洛杉矶都唤起相同的童年回忆,超越国界和文化,形成了一种共同的体验社区。

但孙一钿并不满足于玩弄这种共享的怀旧情绪:她揭示了其背后的政治和经济基础。她近年来的画作越来越多地融入了被曲解的宗教元素,展示了基督教符号如何被中国的仿制品工业吸收并转化。她笔下带有亚洲面孔的圣母玛利亚和因整形手术而脸部肿胀的基督像,见证了这种圣像的全球流通,这些圣像在全球化经济中已成为与其他商品无异的商品。

这种方法展现了一位对地缘政治议题高度敏感的艺术家。通过表现中国如何成为我们西方幻想的实验室,她巧妙地逆转了象征权力的关系。现在不再是西方人向世界其他地区强加审美模式,而是中国工厂通过生产我们欲望的对象塑造了我们的想象。温州因此成为当代真正的艺术中心,是人类新视觉神话的诞生地。

孙一钿的作品使我们面临一个根本问题:在一个一切皆可复制、仿制和曲解的世界中,真实性还剩下什么?她对人工制品的超现实主义绘画创造了有益的本体论眩晕,强迫我们质疑关于真与假、原创与复制、艺术与商品的确定性。从这个角度看,她与奢侈品行业的合作并未背离她的批判立场,反而实现了该立场,揭示了当代艺术如何全面参与其有时试图谴责的视觉经济。

这种不自我安慰的清醒使孙一钿成为她那一代最有意义的声音之一。她既不愤世嫉俗,也不天真,用带有讽刺距离和淡淡忧伤的温柔目光观察我们的时代,知道我们都在同一艘船上。因此,她的充气玩具变成了美学的救生圈,让我们在淹没我们的商品海洋中保持头脑清醒。

孙一钿的艺术如一面无情又迷人的镜子,映照出现代矛盾。它向我们展示了我们成为了什么,既不宽恕也不谴责。她那娴熟的双手使绘画恢复了其原始的批判功能:帮助我们在当下的混乱中看清真相,区分重要和次要、真实和虚假。如果她的充气企鹅带着如此善意地对我们微笑,也许正是为了提醒我们,依然可以嘲笑我们自身的异化,而这是迈向假想的解放的第一步。


  1. 沃尔特·利德克,《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荷兰绘画》,耶鲁大学出版社,2007年。
  2. 劳拉·穆尔维,《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荧幕》,第16卷,第3期,197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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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艺术家

SUN Yitian (1991)
名字: Yitian
姓氏: SUN
其他姓名:

  • 孙一钿 (简体中文)
  • SUN Yidian

性别: 女
国籍:

  • 中国

年龄: 34 岁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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