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认真听我说，你们这群自命不凡的人：当你们陶醉于自己的美学确定性和二元分类时，一位来自巴西利亚边缘的男子正在默默颠覆当代表现的规范。安东尼奥·欧巴，1983年出生于塞兰迪亚，气体送货员之子和厨师之子，并非寻求讨好国际艺术市场。他力图使受伤的身体与他们的记忆和解。相信我，这种志向比你们对纽约最新天才的所有猜测都要重要。
欧巴曾短暂涉足广告领域后专攻视觉艺术，教绘画二十年，才完全投入他的艺术实践。这一经历绝非偶然：体现了耐心、缓慢的成熟以及对职业急功近利的拒绝。2017年获得皮帕奖，作品被泰特现代美术馆、皮诺基金会和雷纳索菲亚博物馆收藏，这位巴西艺术家构建出绘画、雕塑、装置和表演彼此对话，且强度罕见的作品集。但他的作品立即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能够同时召唤历史的痛苦和精神的希望，且从不陷入简单的煽情。
卡波耶拉作为抵抗的语法
要理解安东尼奥·欧巴的创作理念，首先要了解卡波耶拉在非裔巴西人想象中的意义。这种伪装成舞蹈的武术，是奴隶抵抗中最辉煌的创造之一。被锁链束缚的奴隶身体创造出一种战斗语言，借由看似简单的欢乐编舞来躲避主人的监视。这种创始性的二重性，将压迫转化为创造性运动的能力，贯穿了欧巴的所有创作实践。
卡波耶拉不仅是他作品中的文化符号，更构成其结构原则。就像卡波耶拉舞者在圈中行动却始终不接触对方，保持潜在攻击与策略性撤退间的持续张力，欧巴在其画作中构筑出暴力与优雅的脆弱平衡。他那些沉睡或似被魅惑的角色体现了这种悬停，即动作之前的瞬间，所有可能性都敞开。他们是死去了吗，正在做梦还是沉思？艺术家拒绝定论，将观众置于这种富有成果的不确定中，这正是卡波耶拉圈（roda）所特有的。
舞蹈史学家可能会将其视为对当代表演代码的借用。但这样会忽略重点：阿东尼奥·欧巴（Antonio OBÁ）并不是为了西方白色展览空间而表演，他是在更新一段可以追溯到奴隶船舱底的身体抵抗传统。2016年，当他完成那场引起轰动的表演, , 用白色蜡烛刮削圣母玛利亚的雕塑并将身体覆盖上这层粉末时，他并非无端挑衅，而是完成了卡波耶拉（capoeira）精神上的动作：将殖民统治的形象转化为身份象征，将宗教压迫的符号变为身体再夺权的材料。
这场表演使他在巴西遭受如此猛烈的仇恨，以至于不得不流亡数月到布鲁塞尔。但这里，卡波耶拉的比喻再次显现：躲闪并非逃避，而是战术上的重新定位。黑人身体很早就学会了在攻击间游走，预见暴力，计算动作以求生存。阿东尼奥·欧巴将这种历史必需转化为艺术方法。他的作品从不直接出击，而是绕行、暗示、转移。它们围绕主题跳舞，而非直面它。
在他最新的画作中，人物似乎漂浮在不确定的空间中，身体描绘精确细腻，显露出多年学术绘画观察与实践的功底。但这种技术娴熟却立刻被扰动元素颠覆：用búzios（贝壳）替代眼睛，光秃的树枝象征奴隶吊刑，象征性的动物如乌鸦和猴子。这些元素打破了经典构图的和谐，带来了类似berimbau（巴西单弦乐器）敲击轮状卡波耶拉节奏的失谐感。观者的视线无法停歇，必须不断调整、预判、解读。
这种持续紧张的美学在欧巴的装置艺术中达到了最成熟的表达。他的祈祷空间由ex-voto（许愿牌）、黄铜铃铛和捡拾物品构成，创造出神圣空间却永不完全显现。如同卡波耶拉中躲闪是游戏的一部分，这些装置承诺精神启示，却永远不会完全揭示。参观者必须谈判与作品的关系，找到自己的位置，完成属于自己的ginga动作, , 那是卡波耶拉特有的摆动，令身体保持永久警觉。
批判的融合主义与绘画传统
但若将阿东尼奥·欧巴仅仅归结为巴西身份，那无疑是对他的不公。这位艺术家深谙西方绘画史，并与之平等对话。他的大幅画作诉诸意大利文艺复兴的代码，卡拉瓦乔式的明暗对比，以及欧洲宗教绘画的宏大构图。不同的是，他画中的人物不是有着蓝眼睛金发的圣徒，而是拥有黑色和混血肤色的身体，承载着拒绝在父母的天主教和祖先的约鲁巴（yoruba）传统间选择的灵性。
有些人懒散地称之为”合一主义”，而奥巴（唤作Ànténuò Àobā）则将其作为行动中的批判来实践。他的画作并非天真地融合不同的精神传统：它们揭示了导致这种融合成为必要的历史暴力。当他描绘一个年轻男子站立，头发覆盖着爆米花，搭配一只鸽子和一个光环形状的巢穴时，他并不仅仅叠加了基督教圣灵的图像与约鲁巴神奥莫卢（Omoulou，关联着流行病和墓地）的引用。他展示了巴西黑人身体如何通过采用殖民者的符号而秘密保留自身信仰以求生存。
艺术家本人罕见地表达得非常精准：”耕作土地、收获、通过气味、名字和叶子的形状认识植物，观察动物，抓住逃跑的鸡，协助家务，刨玉米做帕西农哈（pamonha）、静默地行走在灌木丛中……我以前在其他场合说过，我有点质朴，当然，我几乎把这些方面当作一种无形的遗产，将我与已故的人联系起来” [1]。他所说的这份”无形遗产”不是乡愁的民俗怀念：它是一种工作方法，是一种以触觉、气味、身体直觉而非抽象观念来接近绘画的方式。
Àobā还从巴西乡村房屋的调色板中选择颜色：这些黄色、粉色、蓝色和绿色因用水、石灰和白垩粉混合调和而显得褪色。这些被时间塑造得不均匀的流行色调承载着集体记忆。它们将他的人物植入超越个体、触及整个集体的历史连续性中。对建材和日常生活颜料的关注，彰显了这位艺术家拒绝现代主义者将精英艺术与大众文化割裂的态度。
围绕他那些黑人角色的白色蕾丝并非简单装饰。它们暗示着丧衣，是穿越大西洋过程中过世者的裹尸布，那些躯体滋养了海洋中的鱼群，数以百万计的非洲人。有时取代其角色眼睛的”búzios”（占卜用贝壳）不仅是占卜用的贝壳，还曾作为货币，提醒人们黑人身体长期以来被按其商品价值衡量。Àobā的每个象征元素都运行于多个层面，拒绝单一解读，要求观众深入表面之下。
这种符号学复杂性绝非无的放矢。它对应着一个建立在暴力层叠、强制混血、文化挪用与顽强抗争基础上的巴西身份现实。Àobā不试图理顺这些线索：他呈现它们的纠缠、其产生的混乱。他的画作是一层层堆砌的累积，每一语义层都覆盖且同时揭示另一层。
不同于那些自诩非洲真实性幻想或完全同化西方规范的艺术家，Àobā完全坦然自处于两者之间。他研习欧洲艺术史，掌握学术绘画和素描技巧，熟悉古典构图规则。但他非奴颜婢膝地运用这些规则，而是将其改写，讲述这传统从未愿意听闻的故事。他用大师的语法讲奴隶的语言。
在一次近期采访中，安东尼奥·奥巴说：”诗歌没有终结。如果有终结，我们将成为语言已死的存在” [2]。这句话完美地总结了他的艺术理念：拒绝意义的终结，使作品保持开放，允许多重解读，保留这种生命潜力，这是所有真正创作的特征。他的绘画不传递最终的信息，而是提出问题，每位观众都需根据自己的经历和故事来解答。
一种政治的亲密关系
安东尼奥·奥巴区别于许多利用种族议题以建立市场合法性的当代艺术家之处，在于他能够保持作品的亲密感，同时承载不可否认的政治内涵。他的画作不大声宣扬他的立场：它们低语、暗示，通过细微的动作体现出更强烈的感染力。
看这幅画，其中一个在贫民窟被警察杀害的四岁小女孩，取代了圣安托万，出现在一幅受艺术家童年照片启发的家庭场景中。这种置换产生一种令人眩晕的时间断路：童年的纯真与警察暴力碰撞，个人回忆的私密领域承载着集体创伤的记忆，宗教意象显露出面对社会不公的无力感。所有这些没有一句解释，没有标语，也没有那种削弱许多激进作品的夸张喊叫。
奥巴在塞哈多工作，该区域是巴西中西部的草原地带，远离艺术大都市。这个地理选择并非偶然：它体现出对中心的拒绝，表达了从边缘思考的愿望。他教授视觉艺术给弱势青少年长达二十年，传授技术知识，同时进行自己的研究。这份耐心与对土地和社区的忠诚，在每件作品中都可见端倪。没有任何匆忙，也没有为了急于获得认可而牺牲任何东西。
他所描绘的身体带有时光的痕迹。它们从不处于戏剧性的动作中：它们睡觉、做梦、沉思或等待。这种表面的静止隐藏着强烈的内在张力。就像塞哈多的植物在生长出任何可见的新芽前，先在地下发展庞大的根系一样，奥巴的人物似乎从看不见的深处汲取能量。他们体现了一种抵抗，这种抵抗不通过力量的展示，而通过坚持、耐力和穿越时光而不背叛自我的能力来实现。
这位艺术家并不神话化黑人身体。他展示了它的复杂性、矛盾和阴影。他的伪装自画像（因为许多男性人物都长得像他）从不流于自恋。相反，它们探讨了在当代巴西生活在黑人身体中意味着什么, , 这一身体既被物化又被鄙视，既被性化又被刑事化，既在足球场上受到庆祝又在贫民窟遭到枪杀。奥巴以拒绝任何轻松安慰的清醒态度描绘了这种身份的精神分裂。
这就是为什么他的作品值得比有时被强加的简化解读更深的理解。奥巴既不是自己文化的简单人种学者，也不是在全球艺术市场上精明谈判其差异的身份创业者。他是一个具备完整意义上的艺术家：一个创造能够包容并表达一种无法被现有范畴简化的世界经验的形式的人。一个拒绝在传统与现代、本地与全球、政治参与与诗意之间做出选择的人。
他最近的作品，于2024年在日内瓦当代艺术中心展出，随后于2025年在大宫殿展出，证实了这条独特的轨迹。作品展示了一位艺术家在深入探索的同时不重复自我，探索新途径且始终忠于其根本关切。其笔触的成熟、构图的精致以及丰富的文化参照，证明了创作者已进入其创作的巅峰状态。
然而，尽管获得了国际认可（Pinault基金会、泰特现代美术馆、双年展等），阿东尼奥·欧巴仍选择生活并工作在巴西利亚。这种拒绝自我流亡、坚持扎根于原生土地的执念，反映了他对艺术的本质理解。对他而言，创造不是在国际机构那种无根且空调环境中进行的活动，而是一种植根于特定地理位置、特殊历史背景以及具体关系网络的行为。
新一代巴西艺术家承认他是一位开辟道路但不强制推行的前辈，证明了在全球艺术领域中保持自身独特性而占有一席之地是可能的。这种低调几乎无形的传承，或许是他作品中最具政治意义的方面。在一个社会和种族不平等依然极为严重、艺术教育仍是阶级特权的国家，欧巴象征着另一种可能的艺术道路。
所以，是的，您可以继续炒作他的艺术市场价值，将他的画作当作异国情调的奖杯收藏，或将其简化为纯粹的装饰性元素。或者，您也可以选择接受其作品所呈现的复杂性所带来的震撼。您可以允诺面对一件拒绝给您安全感、不立即交付解读钥匙、要求您主动接近而非被动接受的作品之不安。伟大的艺术家正是如此：他们不给予我们所期待的，而是迫使我们重新构筑期待。
阿东尼奥·欧巴属于那类罕见的创造者，将个人传记的必要性转化为审美的必要性，将边缘化的位置非但不视为需要弥补的障碍，而是一种观察世界的独特视角。他的作品既不辩护，也不诉求，更不道歉：它存在着，简单、有力、确凿无疑。正是这种主权般的存在，这种既不乞求亦不进行夸张对抗的态度，使其成为当代艺术的重要贡献。
- 阿东尼奥·欧巴引语，圣保罗Mendes Wood DM画廊，摘自Mendes Wood DM官网。
- 阿东尼奥·欧巴，与尼古拉·特朗布莱采访，Numéro杂志，2025年2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