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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 18 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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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敏君的笑声,映射我们的时代

发布时间: 21 七月 2025

作者: 埃尔韦·朗斯兰(Hervé Lancelin)

分类: 艺术评论

阅读时间: 9 分钟

岳敏君将自画像变为一种强大的艺术武器。这位中国画家在作品中不断重复他那狞笑的面孔,质疑社会的同质化和当代的荒谬。他那张张扬的笑脸,重复得无止无休,成为一代人被逼迫佩戴永久面具以在失望的世界中生存的象征。

请认真听我说,你们这群自命不凡的人。岳敏君在许多人失败的地方取得了成功。他创造了一种直接与我们时代的内核对话的绘画语言,从未沉沦于情感主义或自满。1962年生于黑龙江省大庆的这位画家,塑造了全球当代艺术中最具辨识度的面孔之一,那张张扬、粉红而狞笑的脸,让我们在过去的三十年里都难以忘怀。

强迫笑声的显现

故事始于1989年,当岳敏君发现一件名为《第二种情况》的作品,由耿建翌创作,描绘了四张面孔连续微笑的情景。这一启示将永远改变他的艺术实践。但与其他人仅仅采用这一图案不同,岳敏君将其升华、翻转,将其化作粉碎所有我们美学和政治定见的强大武器。

他的笑声并不快乐。这是一种生存的苦笑,是对现代世界荒谬的无奈扭曲。当我们观察他的作品《处决》(1995年)时,同时重新诠释了马奈和戈雅,把他的双重狞笑者置于天安门的红墙前,我们立即感受到的不是夸张的讽刺,而是更深层的东西:一代人在共产主义的承诺与初生资本主义的现实之间的原始真相。

为了充分理解岳敏君作品的深远意义,必须引入米哈伊尔·巴赫金关于文艺复兴的观点,尤其是在他分析弗朗索瓦·拉伯雷的作品时提出的观点[1]。这位俄罗斯理论家将狂欢节描述为一种暂时逆转等级的时刻,其中”笑声和狂欢感的原则作为荒诞的基础,摧毁单方面的严肃性和所有自认为在时间之外的意义与绝对性之声”。

这种定义完全对应于岳敏君在他的绘画中所实现的。他的狂欢式微笑遵循巴赫金的三个分类:仪式和表演(他的戏剧性场景),语言幽默(在此转化为视觉语言)和亲切而粗俗的词汇(他公然自信的粗俗美学)。与中世纪的狂欢节一样,岳敏君的艺术进行了一次彻底的颠覆:强权变得滑稽,权威转变为小丑,官方秩序在欢笑的攻击下摇摇欲坠。

观察他的帽子系列:每一顶帽子象征着一个职业、一个社会阶层、一种被强加的身份。但戴着它们的面孔依然相同,狞笑着,对等级差异毫不在意。这是纯粹的巴赫金应用于后毛泽东的中国。岳敏君的狂欢并非一年只能持续几天,它在我们的意识中永远扎根。他的微笑既快乐又讽刺,既解放又绝望,完美体现了巴赫金所识别的作为狂欢荒诞本质的”快乐相对性”。

更重要的是,岳敏君将狂欢节逻辑推向极致,通过在各种情境中自我表现。他轮流成为农民和皇帝,受害者和施害者,旁观者和演员。这种无穷无尽的自我面孔的重复体现了巴赫金所说的” grotesque realism”,其中”群体”(这里是同一角色的重复)优先于个体,而”贬低”将抽象概念具体化,使普通人能够理解。岳敏君通过自我民主化来使艺术大众化:他不再是唯一和独特的艺术家,而是无数个普通人,是我们当代境况的普遍化身。

岳敏君的天才在于能够更新巴赫金的狂欢节而不落入模仿。他的笑声并不怀念过去,而是以外科手术般的敏锐性诊断现在。当他画出漂浮在宇宙空间中的自画像,或扭动成武术姿势时,他向我们展示今天的狂欢节不再需要固定的日期:它已成为我们的永久状态,是我们在所有价值相对化的世界中生存的方式。

兵马俑:被引导的永恒

阅读岳敏君作品的另一个关键在于他与中国历史的持续对话,特别是体现在他的《当代兵马俑》(1999-2005)中。这二十五座完全相同的青铜雕塑明确重现了1974年在西安附近发现的秦始皇的陪葬军队[2]。但与公元前三世纪的原版各有个性的面孔相比,展示了那个时代的雕塑艺术,岳敏君则施加了绝对的面孔统一性。

这种挪用并非偶然。秦始皇的兵马俑象征着帝国的力量,以及第一个统一中国者的永生愿望。这八千名士兵、马匹和战车应该在来世保护皇帝,延续他的统治。岳敏君彻底颠覆了这种雄心:他的当代战士什么都不保护,不服务于任何人,只是面对所有权力的虚荣哈哈大笑。

对比鲜明:当原版战士矗立在帝王陵墓的阴影中,最终表达中华伟大时,岳敏君的战士则散布在当代雕塑园中,成为为了投机的资产阶级收藏家而装饰的艺术品。这种空间迁移诉说了我们的时代:艺术从神圣转向商贩,从政治转向美学。但岳敏君并不为这种转变而哭泣,他用冷酷无情的编年史家的客观性来记录它。

他的青铜战士完美体现了当代中国艺术家的处境:作为千年传统的继承者,他们必须在国际市场的期待和地方政治体系的约束之间游走。他们不断的笑声成为了一种生存策略,是面对直接表达不可能时唯一可能的姿态。这就是岳敏君自己解释的:”我并不嘲笑其他人,因为一旦你嘲笑别人,你就会惹上麻烦。”

讽刺还不止于此。秦始皇通过各地施行”统一文字、货币、度量衡”来统一中国,这在描述他的陵墓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铭文中有记载[2]。岳敏君以他的方式实现了一种新的统一:那就是以强迫的笑声团结人类。他的战士不讲任何特定的语言,不属于任何特定的国家。他们是一个普遍军队的士兵:一群面对现代世界荒诞的不正常人的士兵。

这种中国特有的全球化,解释了岳敏君的国际成功。他的嘲笑战士同样能与美国人和欧洲人产生共鸣,因为他们体现了每个人为了生存而需戴上社会面具的后现代状态。通过将中国历史上最复杂的葬礼艺术转化为对我们时代的讽刺评论,岳敏君实现了一项壮举:他将考古学变成了一种先锋艺术。

微笑的产业

自1990年代初在圆明园艺术家村的初出茅庐以来,岳敏君的作品经历了从边缘实验到市场现象的演变。当《处决》在2007年以590万美元的价格在苏富比拍卖行售出,创下了中国当代艺术的记录时,他的作品接收方式发生了根本变化。

这一商业成功引发了令人不安的问题。一种生于边缘和反抗的艺术,如何能如此完美地融入它曾声称要批评的系统中?岳敏君本人有时似乎对这种转变感到困惑:”对我而言,重要的是绘画的创作部分。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也许是在社会中金钱变得更为重要的方式。”

然而,这一演变并不贬低他的作品,反而为其增添了一个额外的维度。岳敏君的笑声现在发挥着多重作用:它依然嘲弄着中国社会及其矛盾,同时也嘲讽着已经接受并挪用他的作品的西方艺术世界。他的嘲笑战士如今装饰着富有收藏家的客厅,这对出生于反消费主义批评之中的作品而言,是一种最终的讽刺。

这种挪用是否可以预见?无疑可以。但是岳敏君通过无止境地进行自画像预见了陷阱。如何挪用一个已经自我组织了工业性再生产的艺术家?如何驯化一个将标准化作为其语言的创作者?通过将自己转变为消费品,岳敏君逃脱了经典的挪用。他已经无法被挪用,因为他已经自我挪用了。

一种中国的忧郁

在无尽的欢笑背后,隐藏着一种深深的忧伤,属于经历过所有伟大叙事崩溃的一代人。岳敏君1962年出生,属于这一代在毛泽东统治下成长,经历邓小平开放政策时期的学习,而在天安门后创作的艺术家。他们的青春建立在已被转化为资本主义幻灭的革命承诺上。

这种忧伤在他最近的作品中尤为明显,例如在疫情期间创作的《花》系列中。在这里,那些嘲笑的面孔在繁茂的花瓣后消失,仿佛艺术家终于想要隐藏他三十年来强加给我们的笑声。”花代表消极的障碍,”他说,”它们妨碍我们看到身份、性别和个性的标记之后的个体真相。”这个新系列或许标志着一个重大演变:从直接的笑声转向更微妙的隐藏。

但即使在隐藏的意愿中,岳敏君仍然忠于自己。因为一朵花到底是什么呢?难道不是另一种笑吗?一种植物的微笑,献给世界以吸引和繁衍?通过用花瓣替代其扭曲,艺术家只是在复杂化他的基本隐喻:我们所有人都不得不微笑,无论是用嘴还是用伪装。

嘲笑的遗产

在五十年后,岳敏君会留下什么?可能是他作品中最激进的东西:将艺术转化为社会诊断的能力,将肖像变成衡量时代的工具。他的笑声将是当代中国的温度计,并由此推及到我们所有人所处的全球化世界。

因为岳敏君从未停止给我们呈现一面镜子。他的多个自画像反映了我们自身的状态:我们这些个体被迫在社交网络、业务会议中,或面对监控摄像头时始终微笑。他的天才在于比任何人都早地理解到微笑已成为我们的金色监狱,是我们现代的面具。

在这方面,岳敏君远远超越了当代中国艺术的框架。他成为了后现代人类状况的编年史家,能够以几笔粉色和白色的画笔捕捉到我们时代的本质。他的笑声不会消失,因为它已经成为我们的笑声。只要我们需要微笑才能生存,岳敏君的自画像就将继续以其无情的真相困扰着我们。


  1. 米哈伊尔·巴赫金,弗朗索瓦·拉伯雷的作品与中世纪及文艺复兴时期的流行文化,巴黎,伽利玛出版社,1970年
  2.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秦始皇陵墓”,世界遗产中心https://whc.unesco.org/en/list/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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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艺术家

YUE Minjun (1962)
名字: Minjun
姓氏: YUE
其他姓名:

  • 岳敏君 (简体中文)

性别: 男
国籍:

  • 中国

年龄: 63 岁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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