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认真听我说,你们这群自命不凡的人:张楠的工作室里正发生着一些真实的事情,这值得我们以应有的批判严谨性去关注,特别是对那些拒绝走捷径的艺术家。这位于2025年6月毕业于南锡国立装饰艺术学院(ENSAD Nancy)的年轻中国女画家,本周通过卢森堡法国文化协会与维克多·雨果协会,在2025卢森堡艺术周上展出她的系列作品Brothers,这是一组超越单纯学术练习的绘画沉思,探讨暴力与荒诞。
当张楠表示在构思该系列之前重新阅读了水浒传时,她说的并非表面灵感,而是一次对这一中国想象力奠基文本的真正对峙。这部14世纪的古典名著,归功于施耐庵,叙述了108位聚集于沼泽地带的匪徒联合起来挑战腐败帝国的故事[1]。然而,张楠并不意图为故事作画面再现。她提取了所谓”一种特定的强度,一种原始而常常是无意识的暴力”,有意识地摒弃历史标志,以追求更本质的东西。这一美学选择非同小可:她将自己的作品放置于一种基因谱系中,强调表达人的处境而非文献重建。
她的Brothers系列令人印象深刻之处在于艺术家能够维持叙事与抽象之间的微妙平衡。160 x 120厘米的大幅油画呼应了古典小说中谋杀与残暴的场景,但张楠坚决拒绝渲染轰动效果。”我有意避开血腥画面,比如改变血的颜色,”她解释说。此种色彩转移策略非出于错置的羞怯,而是对沉溺于恐怖的坚决抵制。艺术家不希望观众被”直接的视觉冲击所分心”,因为她关注的不是暴力本身,而是暴力所揭示的人类荒诞。
这正是她与马克斯·贝克曼的渊源体现其全部意义之处。这位德国艺术家,曾流亡阿姆斯特丹及美国,晚年致力于创作巨型三联画,融合个人寓言与对在战争撕裂世纪背景下人类境遇的评论。作品如离别(1933-1935)、演员们(1941-1942)或狂欢节(1942-1943)展示了对将人性压缩于幽闭空间的表现, , 其中暴力与一种悲剧尊严并存[2]。贝克曼在1918年写道:”我试图捕捉那充满生命活力的可怕怪兽,并用晶莹剔透的线条和锋利如剃刀的平面将它限制、束缚并窒息”[3]。这种在捕捉生命能量与严谨塑形之间的张力,与张楠的创作项目深刻共鸣。
但请注意:这并非简单的模仿。贝克曼(Beckmann)以三联画形式展开其构图,在侧面板与中央板块之间玩弄形式和象征的呼应,而张楠(Zhang Nan)则有意将叙事碎片化为独立画布,拒绝任何固定顺序。”这一系列没有固定顺序,”她强调,”标题中的编号仅对应创作顺序”。这一拒绝叙事层级的决定使观众处于不适的位置:面对这些无明确背景、无可识别历史坐标的暴力场景,我们被迫在事件的年代顺序之外寻找意义。
张楠所绘形象是处于危机中的身体,是带有严格学院派教育印记的变形人体,她曾于西安美术学院接受初步训练,却经历了彻底的解构过程。”我甚至曾考虑放弃艺术学业,”她坦言。这段怀疑期带来富有成效的断裂:张楠不再复制真实解剖,而是通过绘画重建”另一种结构形式,这种结构不基于外在形象,而根植于内在性”。因此她所画的身体不是错误或草率的表现,而是有意的构造,试图显现通常隐藏的内在。
她自己在艺术宣言中提及的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其引用并非偶然。像这位爱尔兰画家一样,张楠试图”在一个以摄影形象为主导的时代捕捉新的现实形式”。但仍需警惕过于简单的类比。培根关注变形作为揭示肉体真实的手段,而张楠将变形作为去个性化的工具。她通过”故意抹去诸如年龄、出身乃至有时性别等标识”,创造出追求某种普遍性的形象。矛盾的是,正是通过剥离个体属性,她使这些形象能够”与多样的视角和个人经历产生共鸣”。
这种普遍性的追求若缺乏对自身局限与矛盾的敏锐意识,或许显得天真或自负。张楠不声称找到了最终方案;她在探索、试探,随着画布逐步构建她的视觉语言。 《Brothers》系列尚未完成,仍在不断扩展,显示出这位刚毕业艺术家的非凡艺术成熟度。她意识到某些问题无法解决,只能以越来越精准的方式重新表述。
她在完成南希国立高等装饰艺术学院(ENSAD Nancy)学业后选择定居柏林,值得注意。这座城市因其复杂历史及其作为欧洲艺术交汇点的地位,为一位关注记忆、暴力与身份的艺术家提供了特别有利的环境。这个地理选择绝非简单的务实决定,而是合乎逻辑的一致性:张楠有意识地定位于一个重视实验与批判对话的文化空间。”我觉得自己更能与欧洲艺术环境产生共鸣,”她解释,”这里更丰富、多元,更支持实验与对话”。
张楠的创作过程有一种深刻的诚实。她不假装解决她所探讨的紧张关系;她以一种有时可能令人不安的坦率将它们展现出来。她的画作并不让人感到舒适。它们不提供轻松的情感宣泄,也没有令人满意的叙事解决。它们让我们面对一种人性的视角,在那里,忠诚与兄弟情谊, , 这些在Au bord de l’eau表面上被赞颂的价值观, , 与原始的暴力和与生俱来的荒谬共存。正是这种两面性,使她的作品具有力量。
人们可能会批评张楠在处理主题时有些沉重,有时带有夸张倾向,这有时加重了构图。Brothers系列中的某些画作似乎在形式的清晰欲望与表现主义诉诸情感的诱惑之间犹豫不决。但这些不平衡是创作过程的一部分。这位艺术家尚未达到她的终点;她正在一幅画接一幅画地建构某种东西,一次错误接一次错误,而这正是让她的作品令人着迷的原因。
张楠在当代艺术领域的独特之处在于她能够融合多种传统,而不加以等级划分或人为对立。她自然而然地从中国古典文学汲取养分,同时也借鉴德国表现主义,这种双重身份从未被视为矛盾。相反,正是在这两者之间、这片传统的富有生产性摩擦区,她的作品找到了最真实的声音。
当我们观察她毕业展时展出的三幅Brothers系列的画作并排悬挂,我们立刻能理解她对展览空间的掌控。画作之间没有相互解释,却形成了形式与色彩的张力,增强了每件作品的冲击力。这种对空间布置的智慧,对画作相互作用方式的直觉理解,是一位考虑她作品超越单纯绘画动作的艺术家的象征。
张楠属于那一代艺术家,她们拒绝通过直白的社会评论来取巧,同时也不逃避纯粹抽象。她保持与具象的联系,但这种具象不断受到质疑、挑战和动摇。她的角色既非英雄,也非受害者;他们是含糊的存在,承载着人类状况的复杂性与荒谬性。
预测她的探索将走向何方为时尚早。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通过Brothers系列,张楠奠定了一种绘画语言的基础,值得我们密切关注。她的作品并未彻底革新具象绘画,这也非她的野心,但她为这一领域带来了独特声音,丰富了我们对当代绘画可能性的理解。在一个图像饱和的世界中,张楠提醒我们,油画这种古老的技艺依然拥有未被开发的资源,能够让我们直面塑造并困扰我们的事物。
面对她的画作,我们不会全身而退。我们也不会因此得到安慰。但我们会带着问题离开,而这正是我们有权期待拒绝妥协的艺术所带来的。张楠不给我们答案。她递给我们一面扭曲的镜子,只要我们愿意真正直视,就能在其中看到我们自己的暴力、荒谬与人性。这已是极为珍贵,也许甚至是最核心的。
- 施耐庵,水浒传,翻译 雅克·达尔斯,盖利玛,La Pléiade丛书,1978年
- 斯特凡·拉克纳,马克斯·贝克曼 1884-1950 九幅三联画,Safari出版社,柏林,1965年
- 马克斯·贝克曼,”忏悔”,1918年,载于卡拉·霍夫曼-舒尔茨与朱迪斯·C·韦茨,马克斯·贝克曼:回顾展,圣路易斯艺术博物馆与Prestel出版社,1984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