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认真听我说，你们这群自命不凡的人：罗宾·F·威廉姆斯绘画中的女性拒绝被动地被观看，而这种拒绝或许是她那个时代最激进的艺术行为。她于1984年出生在俄亥俄州哥伦布市，现居布鲁克林，近二十年来，她的作品持续质疑、挑战并颠覆我们对当代艺术中女性表现的期待。
威廉姆斯主要使用油画，但她的技法库还包括喷枪、模板技法、泼洒绘画和多种大理石纹理技术，为她的巨幅画布赋予复杂且分层的质感。她的人物形象以真人大小或更大尺寸出现，带有回望我们的令人不安的特质，形成了一个反向的权力动态，动摇了习惯于单向凝视的观者。
威廉姆斯的视觉世界源自一系列刻意杂糅的元素：社交网络、美国民俗、历史肖像、复古广告，以及她近期特别关注的B级恐怖电影。这一后者的痴迷值得深入探讨，因为它展现了她在面对父权凝视规范时的概念深度和战略智慧。
恐怖电影，特别是1970至1980年代的杀人狂子类型，在威廉姆斯近期的展览中占有核心地位：2023年墨西哥城的Watch Yourself，2024年东京的Undying，以及2024年纽约的Good Mourning。这些影片常被官方批评视为低俗娱乐，然而威廉姆斯认为它们是我们集体恐惧与压抑欲望的原始档案。在接受BOMB杂志采访时，她声明：「我们通过这些被女性化的情感来间接感受生活，而这些情感却是真正人类的情感。对我而言，这是去接触我们因情境而为特定类型保留的全情感谱系」[1]。
对恐怖电影的这种再利用远超简单的引用或怀旧。威廉姆斯在这些影片中识别出一种反复出现的叙事结构，其中女性作为情感载体，是承受痛苦且激发观众强烈反应的身体。血猪卡丽、逃离货车的萨莉·哈代斯蒂及《睡衣派对大屠杀》中的少女们，在她的笔下化身为具有自主意识和反击能力的叙事主体。
Slumber Party Martyrs（2023）这幅画完美地诠释了这种重新夺回的策略。Williams 将Georges de La Tour的Saint Sébastien soigné par Irène的构图转化，勇敢地将基督教殉道者的痛苦与连环杀手受害者的痛苦并列。这种时间和文化的叠加暗示了欧洲博物馆所展现的宗教狂喜和好莱坞利用的女性歇斯底里源于对女性身体的同一机制的工具化。Williams 在本系列某些作品中融合的屏幕失真效果不断提醒观众，我们所观看的女性形象其实是通过技术中介来感知的。
Williams 对这些恐怖场景的绘画处理更倾向于情感上的模糊性，而非纯粹的恐惧。她的主角有时会露出嘲讽的笑容、无聊的表情，或带有共谋意味的目光，这与她们所处的戏剧性情境形成反差。这种期望中的意象与人物真实情感之间的错位制造了富有成效的尴尬，促使观众重新审视自身的期待与投射。
对民间传说和文化原型的引用也贯穿于这一恐怖题材作品集。Williams 将连环杀手电影比作不断被重新诠释的民间故事，流派的代码从电影传递到电影，形成了一种集体性的性别恐惧神话。这一民俗维度解释了即使她的画作形式上极为复杂，叙事性依然强烈。
摩尔纹效应，即用智能手机拍摄屏幕时出现的失真效应，在Williams的作品中成为一个视觉隐喻，象征我们感知女性气质时所经过的多重媒介过滤。这些光学干扰提醒我们，实际感知的女性形象从未是直接的，而总是透过文化建构的多层表现。恐怖电影以其粗暴的直白和极端的编码，使这些机制得以显现，并因此受到批判。
这些源于电影探索的画作也表现出对颜色作为距感媒介的关注。Williams 引用了女权画家 Joan Semmel，其以故意非自然的色彩选择描绘性爱场景，以反制女性身体的自动色情化。Williams 采用了类似策略，用电光粉、数字蓝和毒橙色饱和她的构图，防止对所呈现的暴力进行自然化的解读。
Williams 作品的另一个概念支柱在于她与艺术史的持续对话，尤其是西方具象绘画传统及其关于女性裸像的惯例。在这里，一位显著的护航人物浮现：Édouard Manet 以及他的Olympia（1863），Williams 视其为自身创作的奠基文本。
在多次访谈中，Williams 讲述了她定期前往奥赛博物馆朝圣Olympia的经历，描述了Manet 所绘妓女那种坚定而不屈视线带给她的强烈情感[2]。这幅画作在1865年巴黎沙龙展出时引发轩然大波，正因为它拒绝了此前女性裸体形象的被动与理想化规范。Olympia 不扮演像提香或卡巴内尔笔下的维纳斯那样的神话女神；她用极为敏锐的意识直视观者，清楚知悉他们的存在和意图。
Williams 在这种正面凝视中识别出一种抵抗策略，并在她自己的绘画中系统化并激进化这一策略。她的形象都具有那种令人不安的自我意识品质，这种品质是 Manet 引入现代艺术史中的。正如她所解释的：”我喜欢认为我的作品中的人物具有某种自我意识，这对我来说是一种与观众和画中人物之间权力动态互动的方式” [3]。
这些绘画人物的自我意识提出了一个令人眩晕的哲学问题，Williams 以一种毫无防备的坦率方式表达：她的画作是否具有某种形式的意识？从理性上讲，我们知道那只是画布上的颜料，是二维的幻象。然而，面对 Williams 的某些作品时的现象学体验却暗示着一种存在感，一种超越其无生命物体地位的能动性。
关于绘画形象本体论地位的这一探问植根于一个具体的艺术谱系。Manet，以及带着烛光的圣徒画作的 George de La Tour，独自处于官僚空间中的 George Tooker，Williams 引用的这些艺术家都特别关注视线的质量和观众在所描绘场景中的参与感。
Manet 那只放在 Olympia 的生殖器上的手，那只平坦且几乎像两栖动物的手，Williams 特别提及，象征着劳动、商业交易以及卖淫身体的物质性。Williams 将这一坦率移植到她自己的构图中，系统地拒绝慰藉性美化。她的裸体画从不具有学术意义上的雅致；她展现出一种正面且有时带有攻击性的身体感，排斥了自得其乐的窥视倾向。
Your Good Taste Is Showing（2017）展览已经探讨了女性气质的商业化与主观抵抗之间的张力。Williams 在展览中展示了处于时尚杂志广告姿态的女性，但她们的面部表情与预期的服从相矛盾。展览标题本身作为一种讽刺的挑衅起作用：”好品味”这一资产阶级审美体面观念，恰恰是 Williams 拒绝遵守的东西。
纽约时报资深艺术评论家 Roberta Smith 完美洞悉了这种颠覆维度，她写道 Williams 的画作”以艺术和广告中女性的不可能的理想化为靶心，描绘了主要裸体且难以接近的超模化中性人物” [4]。这一表述捕捉了作品的富有成效的矛盾性：既有吸引力又令人排斥，美学上复杂而概念上具有腐蚀性。
Williams 的绘画技法本身成为对文化等级制度的抵抗场域。她使用喷枪、模板和金属链条创造质感效果，唤起了 YouTube 和 TikTok 教程，这一业余绘画和大众化艺术的世界被艺术机构所轻视。Williams 明确宣称自己与这种”crafty”文化的渊源，该英语词汇既指手工巧艺、女性家的技能，也指战略性的狡诈。
通过将被视为低级的技术融入面向国际画廊和博物馆收藏的宏伟构图中，Williams 实现了艺术价值的象征性颠倒。她拆解了孤独天才的神话，这一浪漫且本质上男性的形象依然主导着当代艺术的想象。她的绘画宣告，人们可以在技术上达到大师级别，同时拒绝大艺术中父权制的严肃性。
最近系列将虚拟助手Siri和Alexa融入好莱坞女演员的身体，或许是对意识、表现和能动性反思的逻辑终结。Williams将这些女性化的人工智能想象为试图逃离其技术操作系统的囚徒。Siri Calls For Help，灵感来自Rosemary’s Baby中Mia Farrow在电话亭打电话的场景，展现了一个荒诞的卡夫卡式数字助理需要帮助却无法用其所处的电话呼救的情景。
这些作品将Manet十九世纪提出的问题投射到不远的未来：谁在看谁？在视觉交流中谁拥有权力？一个不断被物化、媒介化、工具化的身体会产生哪种形式的主体性？Williams没有给出安慰性的答案，但她的画作以一种紧迫感保持这些问题的开放性，其重要性丝毫未减。
Williams作品的规模之大、尽管风格演变却保持的概念连贯性，以及她将高雅文化与通俗文化、历史典故与当代关切交织于一体的能力，使她成为当代美国绘画中极为重要的声音。她的作品证明了具象绘画远未枯竭或反动，依然是批判权力结构与表现规范的沃土。
Williams的首次个展We’ve Been Expecting You于2024年在哥伦布艺术博物馆展出，涵盖了她十七年的创作。这一略带威胁语气并暗示观众的标题，完美总结了她的艺术方法：这些人物在等待我们，她们知道我们会来看她们，且准备以一种动摇我们确信的强烈目光回望我们。
Williams的作品提醒我们，绘画依然是一种有生命力的媒介，能够提出复杂的哲学问题，同时带来色彩、质感和形态的感官享受。她证明了既可技艺精湛又能理论严谨，既是伟大绘画传统的继承者又是激进的偶像破坏者。在一个充斥着瞬息数字图像的世界，她那宏大的画布坚持了人类目光的执拗存在以及拒绝物化的表现可能性。这正是她的作品重要之处，也是我们当下必须关注的原因。这些被绘制的女性不会消失，不会移开视线，也不会迎合我们的视觉舒适。她们长久存在，而我们必须学会承受她们的目光。
- 伦敦，Michael。《Michael Londres谈Robin F. Williams》，BOMB Magazine，2024年8月12日。
- Indrisek，Scott。《Robin F. Williams沉醉于绘画技艺》，Artsy，2020年3月27日。
- Cepeda，Gaby。《Robin F. Williams》，Artforum，2023年6月。
- Smith，Roberta。在维基百科文章”Robin F. Williams”中引用，2025年10月查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