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认真听我说,你们这群自命不凡的人。杨识宏不仅仅是当代艺术舞台上又一位台湾画家。这个1947年出生于中坜市的男子,完美体现了东方冥想与西方表现主义之间的融合,是墨汁千年传统与纽约现代性的结合。他于1968年毕业于台湾国立艺术学院,1979年移居纽约。从那时起,他不断质疑、颠覆并重新定义21世纪绘画的含义。
杨识宏的作品展开如同一座时间的大教堂,每幅画作都是一节拱廊,每个系列都是一座致力于存在探索的小教堂。他的艺术轨迹非线性,更像是一个向上的螺旋:从其早年具象作品起步,90年代进入植物抽象领域,自2007年起,达到其成熟创作高峰的著名”意识流”系列。
这种发展绝非偶然。它根植于对时间本质的深刻冥想,这是贯穿其全部作品的执念。杨识宏本人宣称:”时间是一个流动的过程,现在是极其短暂的,现在瞬间消失,大部分时间状态是过去和未来” [1]。这种时间作为永恒流动的观念,在他的作品中表现为捕捉难以捉摸之物,凝固短暂瞬间的塑造,同时又矛盾地保持永恒运动的动态。
詹姆斯·乔伊斯的遗产:当绘画拥抱意识文学
理解杨识宏的艺术,需要绕开现代主义文学领域,特别是詹姆斯·乔伊斯的革命性著作。这位台湾艺术家明确承认这种血脉相承:自2007年以来,他的创作直接借鉴了乔伊斯在《尤利西斯》中发展出的”意识流”技术。这一参考绝非偶然,它构成了支撑他当代绘画实践的理论基础。
1922年,詹姆斯·乔伊斯在其杰作中颠覆了传统叙事规范,放弃线性结构,转而采用模拟思维迂回的内心独白。意识流,早在1890年由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提出,指意识的连续性,其中感知、记忆和预期无逻辑间断地交织。乔伊斯将此技术移植到文学领域,创造了一个风格:思想联想、跳跃与省略重构了人类经历的真实质感。
杨识宏在绘画领域进行了类似的转换。他在”意识流”系列中的画作放弃了一切具象表现的企图,专注于直接表达内心的运动。正如乔伊斯让利奥波德·布鲁姆的思绪在都柏林游走,杨识宏让他的画笔在画布上游移,受当下瞬间冲动的引导。这种方法展现了对乔伊斯所称的”顿悟”的深刻理解:那些突如其来的觉醒时刻,揭示了事物隐藏的本质。
乔伊斯的影响还体现在艺术家对时间关系的理解上。在《尤利西斯》中,乔伊斯将永恒压缩到1904年6月16日这一天,证明了内心体验的强度可以无限扩展瞬间。杨识宏在他的绘画中采用了类似的方法:每一次绘画动作都承载着浓密的时间感,每一道墨迹都承载着数百年的书法传统。艺术家解释说,”艺术可以瞬间捕捉流逝的时间,保存现在与瞬间,守护刹那间消逝的影像、形态和美好回忆” [1]。
这种与乔伊斯的亲缘关系在杨识宏发展出的自由联想技法中特别突出。他的构图诞生于创造意识与墨水和丙烯物质之间的自发互动。正如乔伊斯的角色毫无节制地让思绪流动,艺术家也顺着瞬间的暗示让颜料流淌。这种方法产生了语义丰富的作品,每一个细节都能开启无限的联想。
与意识文学的平行不仅止于技法,还涉及艺术的目的。乔伊斯试图揭露其角色的心理真相,超越社会表象。杨识宏追求类似的目标,通过看得见的形态之外,揭示审美体验的深层结构。他的画作如同灵魂的透视图,呈现当代感性的地质层次。
这种方法在《瞬间闪现》(2017)和《扩展》(2016)等作品中达到顶峰,绘画动作准确模拟了心理联想的机制。颜色按照情感逻辑相呼应,而非描写性,形态在联想链中相互生成,令人联想到乔伊斯的创作手法。艺术家成功创造了乔伊斯所称的”无意识自动写作”的视觉等价物。每件作品成为凝结的意识碎片,是通往人类经验无限复杂性的窗口。
无形建筑:构筑绘画空间
杨识宏的艺术不仅借鉴文学,还汲取建筑的基本结构来构建他的视觉诗学。这一建筑维度特别有趣,因为它揭示了他对绘画的深刻空间观,这种空间观既继承了东方传统,也融合了他的西方训练。
作为空间组织艺术的建筑,为杨识宏提供了一种形式语言,用以构建他的抽象构图。他的画布不仅仅是装饰表面:它们通过视觉成为可居住的空间,是冥想和沉思的场所。这种建筑方法首先体现在对画面空间的管理上。不同于传统西方绘画常常强调中心性和透视,杨识宏采纳了源自中国古典艺术的空间逻辑,其中空间按照多个同时存在的视角展开。
这种建筑空间的观念根植于他在纽约的教育背景和经历。曼哈顿,这座自1979年以来艺术家生活的摩天大楼林立的城市,深刻影响了他对垂直性和空间分层的感知。他近期系列作品的构图揭示了对现代建筑所谓”流动空间”的深刻理解:这些体量相互交织,毫无间断地创造出过渡和模糊地带。
建筑影响还表现在杨识宏设计作品内部结构的方式上。每幅画都有其自身的构造逻辑、其看不见的骨架,决定了色块和空白的布局。这种方法让人想起现代建筑大师们,他们重视结构胜过装饰,重视本质胜过外观。艺术家由此发展出一种可称之为”绘画建筑学”的理念,每一元素皆在全局构成中找到自身的合理位置。
这种建筑性维度特别体现在比例和节奏的处理上。杨识宏精通空间调节艺术,营造出呼吸感与紧张感,使作品具备真正的建筑深度。他最成功的作品,如《宇宙》(2016)或《时间与大地》(2017),展现了伟大建筑空间的一种罕见品质:在有限的框架内创造出无限感。
杨识宏的建筑方法同样体现于他对光线的构思。正如现代建筑师将光线视为独立的建筑材料,艺术家运用明暗对比和色彩渐变创造出照明效果,构造画面空间。他的深邃黑色如建筑体块,塑造体量与空洞,为画面增添雕塑般的空间感。
这种建筑感知在”意识流”系列中达到最成熟的表达,艺术家展现出真正的”建筑书法”。他的绘画手势受中国传统书法启发,建构出结构复杂的图形空间。每一笔、每一滴墨水都参与构筑一个心智空间,观众可通过多条路径视觉探寻。
杨识宏的无形建筑最终显现在他创造超越二维界限的作品能力中,作品成为真实的环境。他的大型画作凭借尺寸和表现力,将展览空间转变为一个礼敬和冥想的场所。这种环境性展示体现了对当代建筑所谓”现象学空间”的深刻理解:这种空间直接作用于观者的感知,改变其对空间的体验。
永恒当下的炼金术
杨识宏在其近作中展现了一种罕见复杂的时间炼金术。他的系列作品《意识流》不仅仅是定格瞬间;它成功地创造出一种”永恒的当下”的矛盾感,使短暂获得了一种永恒的维度。这一艺术表现值得从最细微的机制中进行分析,因为它揭示了他方法的深刻原创性。
这位艺术家发展出一种绘画技法,精准模拟无意识记忆的过程。他在画布上的自发动作类似于普鲁斯特描述的记忆再现:突如其来的涌现,打断了时间逻辑,揭示出遥远经历之间意料之外的联系。这种方法使杨识宏能够创作出宛如”时光机器”的作品,在创作的当下揭示整个人生艺术历程的沉积。
艺术家的技术娴熟体现在他驾驭受控偶然性的能力。其构图产生于预谋与偶然的交互之间,介于中国书法的千年传统与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爵士即兴之间。这种综合产生了极具原创性的作品,超越了传统当代艺术范畴。
杨识宏的创新还在于他不断更新自身造型语言的能力,而从不背弃内在连贯性。每一个新系列都揭示了形式词汇中未被探索的潜能,展现出持久不衰的创造力。这种持续的创新能力体现了真实的内在需求,将每一幅画作转化为独一无二的艺术事件。
艺术家由此解决了当代艺术的一大矛盾:如何将对新颖性的要求与对个人视角的忠诚协调。他的答案是将矛盾本身视为创作原则,将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具象与抽象之间的张力转化为艺术发明的推动力。
杨识宏近期作品展现出非凡的艺术成熟度。如2016年的《崇高》或《狂想曲》表现了完全的创作自由,同时不失形式严谨。艺术家达成了中国人所称的”复杂之后的简单”的稀有品质,这种明显的自然而掩盖了多年研究与深化的积淀。
这种成熟也体现在艺术家与其自身创作过去的关系中。他并未否定此前的阶段,而是将它们融入更高层次的综合中,揭示其演变的深层逻辑。他当前的作品蕴含了其以往所有研究的种子,经过经验积累后得到转化与升华。
杨识宏体现了少有的艺术家形象,能兼顾个人真诚与普遍意义。他的作品同时对西方当代艺术爱好者和中国传统绘画鉴赏者发声,揭示了看似无法调和的审美领域间的意外联系。这种和解能力彰显出罕见的艺术视野,使他成为同代中最具代表性的创作者之一。
杨识宏的艺术提醒我们,绘画远非一种过时的艺术,它仍然完全具备揭示人类经验深层结构的能力。在一个数字影像和即时通讯占主导地位的世界里,他的画作提供了那种无价的缓慢沉思的奢侈,一片能让感性自由展开的抵抗空间。他的作品构成了对21世纪绘画尚未开发的可能性的无可替代的见证,是在一个常常令人失望的世界中创造性乐观的教训。
- 杨识宏,摘自《自然的呼声, , 杨识宏的永恒存在》,Artemperor,2015年10月2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