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认真听我说,你们这群自命不凡的人, 你们自以为了解美国当代艺术。今天,我要给你们介绍1955年出生于乔治亚州哥伦布的博·巴特利特(Bo Bartlett)。是的,就是那个你们这些舒适地待在纽约市中的人所鄙视的美国深南。
这位拥有现代主义视野的美国写实画家值得我们关注,哪怕只是为了粉碎你们那些对当代艺术的固有偏见。别再痴迷于时髦的概念装置,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吧。
巴特利特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独特地创作大型绘画的方式,这些作品犹如美国深南的电影剧场。画作不仅是绘画,更是视觉剧场,演绎着美国生活的重大戏剧。正如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所说,正是在这种自觉的戏剧性中,作品的真理得以显现。比如他在《年轻的生命》(1994)中描绘的一家人在一辆带有死鹿的皮卡车前,这不仅仅是打猎场景,更是当代美国的强烈寓言。猎人裤子上的血迹,少年模仿成年人持枪的姿势,构成一场关于传承、仪式化暴力及美国式阳刚气概的视觉编舞。
但要注意,巴特利特并非单纯的区域性记录者。他的天才之处在于能够超越地域,触及普遍性,正如威廉·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用他的假想约克纳帕塔法县在文学中所做的那样。当他绘制南方辽阔的风景、孤立的房屋淹没在超现实的光线中,以及那固定姿态的神秘人物时,他创造了沃尔特·本杰明(Walter Benjamin)所谓的”辩证图像”,这些图像凝聚了历史的张力与当代隐藏的真理。
巴特利特的第二大力量在于他创造了一种我称之为”令人不安的熟悉感”。他的画作初看似乎平凡、甚至普通,但总有一个扰乱我们视线的元素。以《万圣节》(2016)为例,画中穿着服装的孩子们穿越一条荒无人烟的街道。场景看似平常,直到我们注意到构图里散发出的诡异寂静,这些孩子没有任何欢乐或自然的动作,更像一场忧郁的葬礼游行而非快乐的糖果狩猎。这就是绘画版的大卫·林奇(David Lynch),诸位朋友。
巴特利特将熟悉与陌生之间的这种紧张关系推向极致,创造出哲学家雅克·朗西埃所谓的特定”审美制度”。他的画作如同视觉陷阱,以表面上看似简单的叙事吸引我们,进而让我们面对更深刻、更令人不安的东西。在《美国人》(2016)中,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子将枪指向画面外的某个看不见的地方。画面有着令人震惊的平凡感,就像一张出错的新闻照片。
1991年,《纽约时报》的罗伯塔·史密斯称他的作品是”愚蠢的”。当我们如今看到他作品的远见卓识时,这种嘲讽真是讽刺!尽管纽约评论家们视他为落后的乡下人,巴特利特仍勇敢坚持。他继续绘制那些大家都说过时、过气、反动的大型叙事油画。
迷人之处在于他如何玩弄美国现实主义的规范,同时巧妙地颠覆它们。他继承了爱德华·霍珀、安德鲁·怀斯和托马斯·伊金斯的遗产,但让它稍稍偏离轨道,创造出吉尔·德勒兹所谓的”水晶影像”,即现实与虚拟、现实与可能不断混淆和互换的影像。
看看他如何运用画中的光线。这不是怀斯的自然主义光线,也不是卡拉瓦乔的戏剧性光线,而是另一种几乎是形而上学的光线,将最平凡的场景转化为顿悟的时刻。苏珊·桑塔格可能会将这种光线运用视为一种无意的”庸俗”,对日常的过度戏剧化,最终揭示当代美国的深刻真理。
他的角色经常定格在让人联想到19世纪真人画的姿态中,但却带有一种令人困扰的心理层面,更像是格雷戈里·克鲁德森的摄影作品。这种绘画传统与心理现代性的张力,创造了弗里德里希·尼采所谓的”阿波罗-狄俄尼索斯效应”,即表象的秩序与和谐几乎掩盖不住潜在的混乱。
巴特利特的天才在于他明白,要谈论当代美国,矛盾的是必须远离摄影现实主义。他的画作在技法上是超写实的,但在情感冲击上却是超现实的。正如莫里斯·梅洛-庞蒂所说的”感知信念”,即绘画让我们以不同方式看待世界,让我们怀疑自以为了解的一切的能力。
以他的”空缺”系列为例,探讨既定宗教与世俗世界之间的差距。这些画作不是神学概念的简单插图,而是乔尔乔·阿甘本所称的”世俗圣洁”的视觉探索,那些神圣以令人不安和无法解释的方式闯入日常生活的时刻。
他的技法无可挑剔,但真正让他与众不同的是他的概念勇气。他敢于在绘画被艺术权威视为过时的时代绘制宏大的场景。他坚持相信绘画有能力讲述复杂的故事,而潮流却偏向极简装置和短暂的表演艺术。
巴特利特最为人称道的是他创作出同时在多个层面发挥作用的影像。他的画作一目了然,我们可以仅仅欣赏其形式美和技艺精湛。但它们也包含更深层的意义层次,历史和文化的参照丰富了作品的解读,同时又绝不使其变得晦涩难懂。
他的作品提出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今天如何绘画美国?如何表现一个深度分裂的国家,而不落入陈词滥调或宣传?他的回答是创作雅克·德里达所谓的”幽灵”,这些影像同时召唤过去和未来,萦绕在我们的当前时刻。
巴特利特的力量在于创造了一种超越形象与抽象、传统与现代之间简单对立的风格。他绘制的画作在形式上既经典,在内容上又极具当代性。正如亚瑟·丹托所称之为的”后历史艺术”,这是一种能够自由汲取所有传统,同时坚定扎根于时代的艺术。
他的大型叙事作品如同翁贝托·埃科所称的”开放作品”,这些作品暗示故事,却从不强加,给予观众自由想象的空间。尤其明显的是诸如《故乡》之类的作品,历史参考与当代元素交织,创造出复杂且含糊的时间性。
巴特利特敢于从容不迫,数年发展他的理念,创作需要缓慢且专注观赏的作品。他拒绝耸人听闻的效果,而偏爱苏珊·桑塔格所称的”艺术的情欲”,这是一种调动我们所有感官与智慧的方式。
巴特利特的勇气在于坚持自己的视角,当所有人都说叙事绘画已死时,他依旧相信具象艺术能够反映我们时代的能力,创造沃尔特·本杰明所说的”辩证影像”,那些凝聚了我们时代矛盾的影像。
他的作品提醒我们,绘画仍能使我们惊讶、感动并引发思考。所以,是的,可以嘲笑他的”乡土气息”,讥讽他对具象的坚持,但别忘了艺术史上充满了那些因拒绝随波逐流而生前不被理解的艺术家。博·巴特利特可能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一位选择忠于自己视角,而非讨好艺术市场的画家。
如果你还认为具象绘画已经死去,不妨去看看他的某个展览。你可能会惊讶地发现,它依然生机勃勃,仍有许多要告诉我们关于时代和我们自身的故事。正如尼采所说,”我们有艺术,为了不被真理杀死”。巴特利特的画正是给予我们这种不会杀死我们的真理,而是帮助我们更好理解世界与自己在其中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