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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 18 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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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玛·安德森:日常生活的朦胧镜像

发布时间: 28 一月 2025

作者: 埃尔韦·朗斯兰(Hervé Lancelin)

分类: 艺术评论

阅读时间: 11 分钟

在玛玛·安德森的作品中,最平凡的家庭场景变成了一个形而上学的剧场,平凡变为非凡。她独特的绘画技法,交替运用光滑的表面和粗糙的质感,在熟悉与陌生之间创造出持续的张力。

请认真听我说,你们这群自命不凡的人。我将谈谈玛玛·安德森,1962年出生的瑞典艺术家,她把日常生活的平凡当作了她的狩猎领域。你可能会说,画室内场景和雪景,这太乏味了。但别被误导了。安德森活生生的例证表明,真正的激进并不在于无端挑衅,而是在于把平凡转化为非凡的能力。

这位定居于斯德哥尔摩的画布魔法师施展着奇特的炼金术,将最普通的场景蜕变为形而上学的剧场。她的技法是对绘画传统的持续挑战。她把光滑如玻璃的表面与仿佛从大地上撕裂下来的粗糙质感交替应用。她的颜色常常是暗淡且忧郁的,唤起斯堪的纳维亚漫长冬夜的感觉,但有时也因突现的光辉如极光般照亮黑暗。

弗洛伊德提出的”诡异感”概念在她的作品中得到了令人震撼的体现。那种突然而来的熟悉事物变得陌生的怪异感觉(Das Unheimliche)浸润着她每一幅画作。以《厨房争吵》为例。乍一看,你会觉得是一间普通的厨房,有炊具和装饰性的熊形小摆件。但请再仔细看。地上躺着一具尸体,几乎难以察觉,因为它与环境融为一体。这种平凡与恐怖的并置绝非偶然,而是一种对我们将恐惧正常化、因日常而使其隐形能力的深刻反思。

这种精神分析的维度还伴随着对知觉本质的思考。安德森向我们展示,看不是一种被动行为,而是一种包含心理作用的主动建构。她的画作就像视觉的罗夏测试,每个观众都投射出自己的焦虑与欲望。她作品中常出现的黑色斑点,宛如现实画布上的烧痕,不仅仅是风格效果,而是通向我们集体潜意识的门户,这正是卡尔·荣格所重视的概念。

在《关于一个女孩》(2005)中,九位女性围坐在一张桌子旁。这场景看似普通的资产阶级午餐,但安德森赋予它深切的不安感。身穿黑衣的身体彼此融合,形成一个难以分辨的有机整体。只有三张脸望向我们,仿佛在提醒我们是偷窥者,是这个现实与梦境之间边界空间的不速之客。背后的棕色帘幕不仅是装饰元素,而是我们世界与荣格原型世界之间的一道渗透性边界。

Andersson 与空间的关系尤其引人注目。她像魔术师玩弄我们的感知一样操作透视。在《Rooms Under the Influence》中,她创造了三个不同的现实层次: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内部,她的倒影反转且扭曲,以及一个似乎漂浮在这一切之上的遥远景观。这种空间分层不仅是形式上的练习,更是对现实与再现本质的沉思。

在 Andersson 的风景中,她的雪林、如墨般黑的湖泊、朦胧的山峦不仅仅是自然的单纯表现。这些是我们内心地形的投射,是我们集体心灵的地图。在《Cry》中,从悬崖倾泻而下的瀑布如同对人类情感的强烈隐喻。在她的画笔下,大自然成为我们灵魂的镜子,是一个内外交融、永恒舞蹈的空间。

戏剧在她的视觉词汇中占据核心地位,不仅仅作为形式上的引用,而是作为我们人类处境的隐喻。她的室内场景常常像舞台布景,创造出一种镜中镜,让观众既是观察者又是参与者。这种戏剧性呼应了巴洛克时期”theatrum mundi”的概念,即整个世界被看作戏剧舞台,而我们都是宇宙戏剧中无意的演员。

她作品中的时间性和空间处理一样复杂。在 Andersson 的画作中,时间非线性。它像 Henri Bergson 关于持续时间的反思一样弯曲、折叠、自我叠加。每一刻都潜伏着所有其他时刻,创造出一种时间密度,赋予她的作品独特的深度。在《Leftovers》中,一位女性被描绘在一天中不同的时刻,创造出一场挑战传统时间顺序的时间编舞。

在 Andersson 的世界中,物体绝不是单纯的物件。一把空椅子、一张凌乱的床、一张摆满茶具的桌子,都成为几乎具有生命的存在,承载着超越其简朴实用功能的意义。在《Dollhouse》中,洋娃娃屋里空荡荡的房间具有形而上学的维度,仿佛每个房间都是凝聚记忆和情感的容器。这些家居物品充当护身符,是现实世界不断面临溶解威胁时的锚点。

光线在她的作品中扮演重要角色。她所描绘的不是南欧那种炽烈耀眼的光芒,而是北欧式的光线,更为微妙而含糊。她创造了明暗交界区,令人联想到 Vilhelm Hammershøi 的画作,但带有更显著的心理张力。这种特殊的光线有助于营造她作品中那种清醒梦境般的氛围,在那里阴影似乎与投射它们的物件同样实质。

她的电影影响力不可否认,尤其是 Ingmar Bergman。但与 Bergman 直接且常带残酷的人性剧不同,Andersson 更倾向于一种间接的方式,让心理张力在表面平静的构图中悄然积累。正是这种克制和潜伏的张力赋予她的作品独特力量。她告诉我们,最深沉的恐怖不在于暴力的爆发,而在于那等待、风暴来临前的寂静。

她自身的绘画技法也参与了这种叙事张力。她使用多种媒介和技法,从油画到丙烯,从透明的罩染到厚重的不透明的涂抹。她画作的表面就像是见证,不同的现实层叠交织在一起。绘画中的意外之处、流淌的涂料、刮擦或擦除的区域不是错误,而是她绘画词汇中不可或缺的元素。

她作品中对艺术史的引用含蓄但无处不在。我们可以看到她对蒙克处理情感化风景的呼应,对哈默瑟霍伊静谧室内的致敬,以及对乔治·莫兰迪将日常物品转化为神秘存在方式的影射。但这些影响都被她独特的视角完全消化,转化为全新的激进表达。

安德森与叙事的关系尤其复杂深刻。她的画作暗示故事,但绝不直接讲述。它们就像更大叙事的碎片,而我们永远无法看到完整故事。这种碎片化的特质非但没有挫败观者,反而邀请她成为意义建构的积极参与者。每幅画都像半掩的门,通向无限叙事可能的世界。

在色彩调色板中,主导她作品的灰色、褐色、褪色的绿色并非默认或简单选择。这些颜色承载意义,蕴含北方的全部忧郁。然而,她也能以精准无比的手法使用纯色,如一抹鲜红或明亮的黄色,时而穿透她画作的哑光表面,如沉默中的呐喊。

在她最新的作品中,安德森进一步探索现实与表象的界限。画面不同层次之间的边界变得日益渗透,空间相互感染,创造出不确定区域,我们的感知在其中摇摆。这种视觉不稳定不是无的放矢,而反映了数字时代我们与现实关系日增的脆弱性。

安德森的作品提醒我们,现实从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在最平凡的外表下总隐藏着奇异和难以解释的东西。当我们的世界执着于透明和清晰时,她的艺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神秘和模糊的宝贵空间。她告诉我们,生命真正的深度不在于大戏剧中,而是在那些现实摇摆、奇异涌入我们日常生活的瞬间。

她的艺术最终是一种对世界平庸化的微妙反抗。通过将日常转化为奇异而美妙的东西,她提醒我们现实永远比我们愿意承认的更复杂、更神秘。或许这正是她最大的成功:让我们以全新的眼光看待熟悉的世界,仿佛第一次发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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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艺术家

Karin Mamma ANDERSSON (1962)
名字: Karin Mamma
姓氏: ANDERSSON
性别: 女
国籍:

  • 瑞典

年龄: 63 岁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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