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认真听我说,你们这群自命不凡的人,颜冰最令人震撼的是他将普通块茎变成纪念碑,将简单的蘑菇变成神秘的显现,将杏花变成静谧的冥想的非凡能力。八年来,颜冰画土豆。八年。是土豆!而不是睡莲,不是壮丽的山峰,也不是名人肖像。他以前所未有的眼光注视这些土豆,赋予它们通常只属于皇家肖像的尊严。
1980年出生于甘肃天水,这位农家子弟徒步穿越了枯燥的沙漠、无尽的草原和中国西北偏远的村庄,随后进入当代艺术的领域。他的绘画扎根于这片贫瘠土地的体验,在这里每一滴水都珍贵,每一株植物都是奇迹。颜冰展开了一段长达五十天的甘肃之旅,独自驾驶着他的黑色皮卡,在荒无人烟处停下作画。他2021年在ShanghART举办的展览”忽然,一切都变得清晰”展现了这次远征的成果:那些从龟裂大地中顽强生长的野菜,宛如坚韧的生命;宛若神秘生物在地平线上行走的云朵;被风蚀的动物骨骼,默默见证时光流逝。
他自2018年开始的蘑菇系列,将这些脆弱的生物描绘成有感知的存在,几乎拥有自己的意识。与他那些泥土覆盖、坚实的土豆不同,这些蘑菇神秘、修长,几乎如幽灵般,从黑暗中显现出来。闫冰用深邃而丰富的调色板描绘,物体从几乎漆黑的背景中浮现,照亮它们的光源不可见。这是内在的光,是沉思与启示的光。
观赏这些作品时,我立刻联想到阿尔贝·加缪及其散文《西西弗的神话》(”Le Mythe de Sisyphe”)。要理解闫冰,必须把握加缪荒诞观的核心概念:人在一个无意义的世界中寻找意义。然而,正是在这种紧张关系中,蕴含着某种形式的救赎。
闫冰如同西西弗,完全意识到自己事业的表面徒劳。画土豆长达八年,似乎与永远将石头推上山顶一样荒诞。但正如加缪所写:”奋斗本身通向山顶,就足以充盈人的心灵”[1]。
在他的画作《切开的土豆 No.1》(2012)中,闫冰展示了一排被切开的块茎,它们的内部肉质如同敞开的伤口。这些块茎在我们眼前腐烂,似乎挑战着我们对永生的渴望和对意义的追求。然而,闫冰对它们的描绘细致入微,充满敬意,赋予它们一种形而上学的维度。
加缪的根本直觉,即世界对人类提问的沉默,在闫冰的创作中得到呼应。艺术家专注于最谦卑的物件,那些”无言”的存在,仅仅拥有赤裸的存在,却被他转化为对我们处境的深刻沉思的载体。
正如加缪所写:”在冬天里,我发现了内心不屈不挠的夏日”[2]。这句话可以作为闫冰在甘肃沙漠中描绘的野菜的注脚。那些无人问津的平凡植物,在他的画笔下成为抵抗的象征,是面对世界敌意时顽强生命力的体现。
甘肃辽阔荒漠的沉寂,闫冰对其有深刻的认识,让人联想到加缪所说的”世界无理的沉默”。在这种沉默中,荒诞诞生了,自由也诞生了。或许这正是闫冰感受到需要回到这些空间,独自穿越,如同重温荒诞体验,也是一种自由的体验。
闫冰对日常物件的处理,让人联想到人文地理学家伊福·段的空间体验理论。在其著作《空间与地方》(”Space and Place”)中,段区分了作为抽象概念的”空间”与充满情感和记忆的现实”地方”[3]。闫冰通过静物画实现的,正是将中性的”空间”转变为承载个人与集体意义的”地方”。蘑菇不再仅仅是生物体;它成为记忆的场所,沉思的空间。段写道:”地方是运动中的暂停”[4]。闫冰的画作完美体现了这一理念。这些都是存在不断流动中的暂停,是注视那些通常被忽视之物的瞬间。
在他的《梨花》系列中,闫妙捕捉了白花在光秃枝头绽放的瞬间。对于中国西北的居民来说,这些花宣告了严冬后的春天。它们代表了段所称的”乡土情结”,即人与地点之间的情感纽带。闫冰本能地理解,地点的体验不仅仅是视觉的,而是多感官的。他画出了土豆的粗糙质感、蘑菇的丝滑湿润、梨花的轻盈空气感,让观者几乎能触摸到、闻到它们。
段的”乡土情结”概念对于理解闫冰近期的画作尤为重要,这些作品诞生于他甘肃的旅程。这些干旱的风景、野菜和漂浮的云朵,都是艺术家与故土深厚联系的体现。这不仅仅是感伤或怀旧,而是一种更为深刻、几乎发自内心的关系。
段强调,地点的体验由我们的身体和感官塑造。闫冰青年时代曾务农,种植并收获土豆,顶着炽热的甘肃阳光行走,这些身体体验被他转译进了画中。他笔下的土豆不只是”被看见”,更是通过亲历”被认识”。”地点”,段写道,”是感知价值的中心”[5]。闫冰画中的土豆、蘑菇和野菜,正是这样的价值中心。它们的选择并非源自传统审美,而是根植于西北农村生活经验的价值体系。
闫冰区别于其他当代画家的,是他将这些平凡物件转化为承载普遍意义的符号,同时保持其特定地方经验的深深根基。正是段所称的真正的”地点感”:既深具个人性,又可广泛传达。
然而,闫冰的艺术不属于简单分类。它既非传统中国画,也非西方化或概念化,更非单纯形式主义。这是源于耐心观察与直接经历的艺术。闫冰甘肃之行并非寻常的风景采风,而是与自身历史的对话,是与塑造他为人及艺术家的经历的直面。由此诞生的作品较早期画作呈现不同质感:背景更明朗,物件不再宏大,好像闫找到了一种平和,或至少是与过去保持更舒适距离的方式。
闫冰不提供轻松的图像、简化的叙事或明显的政治信息。相反,他给予我们慢下来的机会,仔细观看,也许会在这些日常物件中发现我们忽视的东西:一种美、一种尊严、一种存在感。在被华丽图像和不断刺激充斥的世界里,他的画提醒我们沉默、专注与耐心的价值。它邀请我们将土豆、蘑菇和野菜视为生活的伙伴,是我们共享人性的沉默见证者。
所以下次削土豆皮或切蘑菇时,请想想闫冰。认真看看这些平凡的生物。也许,你会开始用全新的眼光看待它们。
- 阿尔贝·加缪,《西西弗神话》,加利玛,1942年。
- 阿尔贝·加缪,《返回提帕萨》,收录于《夏季》,加利玛,1954年。
- 段义孚,《空间与地方:经验的视角》,明尼苏达大学出版社,1977年。
- 同上。
- 段义孚,《地方恋:环境感知、态度与价值研究》,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1974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