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认真听我说,你们这群自命不凡的人。阿尔伯特·厄伦,1954年生于克雷费尔德,可能是唯一一个成功将有意的平庸转化为黄金的德国艺术家。不是艺术商人的黄金,尽管他的画作如今在国际大画廊卖出数百万欧元的价格,而是炼金术士的哲学黄金,那种罕见的能力,将平凡的铅转化为让我们思考艺术本质的珍贵物质。
在他位于比勒附近的瑞士工作室里,远离他朋克青年时代的柏林世故,厄伦继续如叛逆的青少年摧残他的电吉他一般摧残绘画。只是如今,70岁多的他,这场叛逆已转变为一种复杂的方法论,使他成为我们时代最有影响力的画家之一。就像标志性朋克乐队性手枪的主唱约翰尼·罗顿,蜕变为先锋作曲家,却从未失去挑衅和扰乱的能力。
定义他作品的首要特点是对人工性的自认态度。与那些绝望寻找笔触真实的艺术家不同,你知道的,那些人画画仿佛每一笔都必须表达他们受折磨灵魂的痛苦,厄伦完全拥抱人造性。他画画正如克拉夫特韦克造音乐:庆祝其构建的、机械的、有意为之的虚假本质。这种方式令人着迷地呼应了让·鲍德里亚关于超现实的思想,这一概念指出我们当代文化已与”真实”失去联系,仅通过模拟和模拟物运行。
他的方法在人工性的处理上几乎达到科学的严谨。每幅画都以一套自我强加的规则开始,仿佛是一场只有他知道规则的游戏。例如,在他1980年代的早期作品中,他故意限制色彩调色板和笨拙的构图,创造出他尖刻地称为”劣质画作”的作品。这些作品乍看之下显得天真或执行拙劣,实际上是关于肖像绘画本质的一种复杂反思的结果。
当奥伦在Dibond铝板上绘制他那扭曲的树系列时,这些通常用于广告的铝制面板,他并不试图描绘”真实”的树木。相反,他创造的是树的符号,是一种模拟,提醒我们所有的再现都是人为的。这些黑色的树,枝条扭曲,在刺眼的品红色背景上显得如同数字幽灵,是我们感知矩阵中的故障。他们完美地体现了鲍德里亚所说的”真实的杀戮”:这不仅仅是真实的消失,而是被比真实更真实的真实之符号所取代。
他的技法本身就是对人造性的庆祝。他自1990年代起便开始使用那时还很原始的计算机绘图软件,数字工具的使用不是为了制造壮观的视觉效果,而是强调图像的构建性质。像素化的线条、重复的图案、图形错误被融入作品中,成为其造作性的直接证据。这种手法令人联想到南俊白的早期视频实验,在那时技术缺陷成为作品的组成部分。
这种哲学态度也体现在他对传统媒介的处理上。奥伦使用油画,不是为了传统的表现力,而是将其作为符号工具箱中的一种材料。厚涂、流淌、指痕并非用于表达情感,而是强调媒介的物质性。仿佛每一幅画都是罗兰·巴特关于作者之死理论的实践演示:艺术家不再是情感的天才,而是符号系统的组织者。
他的作品的第二个特点是对故意失败的态度,或者说是对艺术成功标准的激进重新定义。1980年代,当同时代艺术家寻找杰作时,奥伦自称从事”坏画”创作。但请不要误会:他的”坏画”并非单纯的低劣,而是策略性的失败。这种观点呼应了塞缪尔·贝克特关于艺术失败的思考:”尝试。失败。继续尝试。继续失败。失败得更彻底。”
这种建设性失败的哲学贯穿其整个创作脉络。每幅画作都像实验,失败不仅被允许而且被期望。当他绘制大尺度混沌抽象画时,油彩层彼此激烈争斗,类似狂犬搏斗,他并未寻求和谐美感,而是寻找混乱变得有意义、失败变得启示的那一点。这种方法让人联想到西奥多·阿多诺对艺术否定性的思考:现代艺术的真实性存在于拒绝美的传统规范,拥抱不协和音。
在1990年代和2000年代的系列作品中,奥伦将这一逻辑推得更远,将广告拼贴元素引入绘画中。这些广告片段并非用于其内容或信息,而作为打乱和复杂化画面表层的形式元素。这是一种让人联想到情境主义挪用的策略,但没有其明确的社会批判。奥伦更关注的是如何将商业元素转化为纯粹的绘画材料。
奥伦最近的画作似乎常常是不同表现方式之间激烈斗争的结果:手势抽象与几何图案相互抗衡,具象元素在不协调的色彩爆炸中消融,光滑的表面被粗犷的堆积物猛烈打断。就好像每幅画都是一场没有赢家的美学战争的战场。这种方法让人联想到阿多诺的否定辩证法,其中矛盾并未被解决,而是作为生产性紧张保持着。
但这表面上的混乱实际上是完美编排的。奥伦遵循着他自己设定的严格规则,就像一个决定不使用皇后的国际象棋玩家,为了使比赛更有趣。例如,他在某一时期仅限于使用三原色,另一次只用灰度色调。这些自愿的限制并非无意义的风格练习,而是探索绘画可能性的极限的方法。这种方式让人联想到文学中的乌利波成员为自己设定的限制,但应用于视觉艺术。
有趣的是,通过这种表面上似乎虚无主义的方法,奥伦创造出了令人震惊的生命力作品。他的画作不是冰冷的概念练习,而是充满能量跳动的有机体。即使他使用数字工具或广告图像,他的作品中总有某种深刻的身体感,一种挑战摄影复制的存在感。就像绘画本身在反抗自己的本质,同时又矛盾地确认了其独特的力量。
他对计算机的使用特别揭示了这种方法。与许多利用技术制造炫目效果或模拟完美的艺术家不同,奥伦利用它来产生受控的意外,即富有生产力的错误。他九十年代使用原始软件创作的”计算机绘画”,故意利用了技术的局限性。像素化的线条、重复的图案、图形错误都成为了完整构图的元素。
这种方法呼应了吉尔·德勒兹对差异与重复的思想。对德勒兹来说,真正的重复不是简单重复相同,而是通过重复产生差异。奥伦正是通过他的重复图案和对反复出现的主题如树木或几何结构的变奏来实现这一点。每一次重复都产生新的、意想不到的东西。
这或许正是奥伦特别的天才所在:他创造出既深刻智性又强烈身体感的绘画,拥抱人工性同时又矛盾地保持真实性。一种如弗里德里希·尼采所暗示的,在凝视深渊时跳舞的绘画。他的作品如同禅宗公案:迫使我们放弃关于绘画应该是什么的先入之见的悖论。
阿尔伯特·厄伦不仅迫使我们重新考虑当代绘画的可能性,也重新审视在数字幻象时代成为艺术家的意义。他向我们展示了在深刻意识到自身矛盾和局限的同时,仍然能够保持一条充满生命力的绘画实践。也许这正是他作品带给我们的最重要的启示:艺术的存在并非无视矛盾而延续,而是依靠矛盾而生存。在一个充斥着图像的世界中,真实性这一概念本身已变得复杂难辨,厄伦为我们指出了一条可能的道路:一种将人工性作为原材料的艺术实践,从而把表现的危机转化为无尽的创造力源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