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乌内·迪亚尼展现独特的视觉语言

请认真听我说，你们这群自命不凡的人。非洲当代艺术不是艺术史上的偶然事件或脚注。是时候超越刻板印象和预设期望，去发现一种全新艺术语言的创作者了。我说的是阿里乌内·迪亚涅（Alioune Diagne），这位塞内加尔-法国画家创造了一个极具原创性的艺术运动：具象抽象主义（figuro-abstro）。

巴黎评论家长期以来自诩为终极品味仲裁者，拖着陈旧参考资料的包袱，无法察觉眼前发生的事情。与此同时，迪亚涅忙于创造一种全新视觉字母体系，一种超越文化障碍却深植其个人遗产的符号系统。

迪亚涅于1985年出生于塞内加尔法蒂克，2008年考入达喀尔美术学院后，逐步发展出他独特的视觉语言。2013年，他创立了具象抽象主义运动，即通过抽象元素构建具象图像。这种方法类似具体诗歌，在保留语言力量的同时，以文字和字母形成视觉图像。但这不仅仅是形式问题。

这种技术的精髓在于两种感知模式之间迷人的张力：近看时，可以辨认出成千上万个抽象书法符号；远观时，这些符号组合成具有惊人清晰度的具象图像。这是细节与整体、抽象与具象间的不断博弈，令人生出法国哲学家莫里斯·梅洛-庞蒂（Maurice Merleau-Ponty）提出的”倾斜视角”（”vision oblique”）概念的联想^[1]。

莫洛-庞蒂主张，我们从未直接感知世界，而总是通过我们的身体和具身意识的棱镜以斜视的方式感知。同样，迪亚涅的作品迫使我们不断调整感知，在不同理解层面间游走，从而创造出复杂的现象学体验，质疑我们视野的稳定性。

塞内加尔市场的妇女、面对海洋资源过度开发的渔民、冒着生命危险通过海路抵达欧洲的移民，所有这些主题都通过独特的具象抽象视角呈现，不仅提供视觉表现，同时也是对我们如何感知和理解这些现实的沉思。

迪亚涅的作品与他的个人历史密不可分。他的祖父, , 一位负责《古兰经》书法复制的经书教师，于2013年去世，这成为其艺术实践的转折点。观察祖父细致工作的时光深刻影响了他的艺术方法。正如作家马塞尔·普鲁斯特沉浸于无意识记忆的曲折中以唤起过去，迪亚涅利用他的抽象符号不仅召唤图像，更召唤记忆、情感及深厚的文化关联。

如果罗兰·巴特将摄影描述为一个”已经存在”（”ça-a-été”）^[2]，见证了过去的瞬间，那么迪亚涅的艺术可视为”总是存在”（”ça-est-toujours”），一种拒绝终结的持续存在。他的作品是视觉证词，符号与色彩层叠交织，创造出复杂的时间性，既扎根于感知的当下，也包含文化与个人的过去。

但不要误会，他的作品远不止形式上的实验或怀旧式探索。他拒绝西方艺术传统，这种政治性表现在他决心创作出既非完全非洲，也非完全欧洲，而是绝对独特的视觉语言。

在纽约坦普隆画廊将于2025年3月6日至5月1日举办名为”Jokkoo”（沃洛夫语意为”连接”）的展览之际，迪亚涅持续探讨非裔美国人与非洲大陆社区之间的联系，揭示这些被殖民暴力历史标记且正在国际舞台寻找新身份的群体间的相似性。

在2022年达喀尔双年展期间，部分观众可能带着先入为主的偏见，期待看到所谓”典型”的非洲艺术，这一概念既模糊又具争议。然而，展览通过一系列画作挑战了观众，不仅让他们重新思考对当代非洲艺术的期待，也重新审视艺术的角色和潜能。

其中一幅画作尤为突出：市场中的妇女，出自系列作品市场场景。画中描绘了一群身穿彩色布布的塞内加尔妇女正在售卖商品。当目光停留时，画面似乎分解为无数抽象符号，宛如现实本身被拆解成其组成元素。艺术家藉此揭示可见世界的深层结构，某种意义上的视觉原子。

迪亚涅的作品中特别有趣的是它如何逃脱轻易分类的尝试。这是非洲艺术吗？是当代艺术吗？是具象艺术还是抽象艺术？答案既是所有这些，也是都不是。正如哲学家雅克·德里达关于解构主义所写的，迪亚涅的艺术”不是一种分析也不是批评……[它]不是一种方法，也不能被转化为方法” ^[3]。它抗拒简化的标签和片面的解读。对既定类别的抗拒也许是迪亚涅作品中最具颠覆性的品质。在当下，创造一种拒绝轻易被同化或分类的视觉语言，是一种文化抵抗的行为。

迪亚涅在国际舞台上日益增长的成功，尤其是在2024年第60届威尼斯双年展上以项目”Bokk, Bounds”代表塞内加尔，展示了他视角的力量和独创性。但这也引发了关于当代非洲艺术如何被国际艺术界接受和解读的重要问题。

太多时候，非洲艺术家仅在其作品符合西方对非洲艺术”应该”是什么的期待时被赞誉，期待要么是正宗的”传统”，要么直言不讳地政治化，探讨殖民主义、移民或文化认同等问题。这种二元划分否认了当代非洲艺术的复杂性和多样性，以及非洲艺术家探索超越这些有限范畴的审美和概念问题的自由。

在这种背景下，迪亚涅的作品代表了一种解放形式。他的figuro-abstro不仅仅是一种独特的视觉风格，更是艺术独立的宣言，是对强加类别和先入之见的拒绝。正如艺术评论家奥克维·恩韦佐尔所观察，”当代非洲艺术应被理解为一种实践领域，这一领域不仅由地理或文化身份定义，而是通过多样的方法和关注点，反映了非洲大陆及其侨民的复杂性” ^[4]。

迪亚涅那些不特指任何具体事物却唤起众多联想的书法符号，可以被解读为这一多样性和复杂性的隐喻。正如他自己解释：”这些符号实际上是我画作的本质。正是通过它们，图像在远处变得清晰，而靠近时又分解成众多元素……我把它们视为充满情感的书写” ^[5]。

这种”充满情感的书写”不仅是一种形式手段，更是一种传达那些难以直接用言语表达的体验和思想的方式。在一个充斥着词语和图像的世界里，意义常常被扁平化和同质化，迪亚涅的艺术提供了一种更深刻、更细腻的交流形式。

例如，他在威尼斯双年展上的装置作品”Bokk, Bounds”，由一只断为两截的小舟构成，包裹着印有其标志性符号的塞内加尔纺织品。这件强有力的作品唤起了移民潮、破碎的关系和移民经历的分离，以及气候变化可能引发的未来迁徙。但它以一种避免哗众取宠或过度简化的方式表达了这些内容。

与其将移民描绘成被动的受害者或匿名的统计数字，迪亚涅强调了他们的人性和尊严。正如一位评论家所指出的：通过他的作品，”画家以视觉方式处理了当今特别触动他的议题，如非法移民、遍布全球的非洲侨民、女性地位、教育、非洲资源掠夺”^[6]。

这种方法让人联想到哲学家伊曼纽尔·列维纳斯提出的”见证者”概念，他认为我们对”他者”拥有根本的伦理责任，这种责任先于任何知识或理解^[7]。迪亚涅的艺术邀请我们以尊重其复杂性和人性的方式见证他人的经历和斗争，体现出深刻的伦理维度。

在2025年3月6日至5月1日，迪亚涅将在纽约Templon画廊举办的下一次展览中，探索非裔美国人与非洲大陆社区之间的联系，特别关注体育文化。他描绘非裔美国篮球运动员和塞内加尔摔跤场景的画作，展现了一种超越地理和历史边界的泛非身份认同。

正如他自己所解释：”非洲的年轻一代不再考虑在本大陆发展事业。他们的目光投向非裔美国人在体育和音乐等文化领域的成功。我想向他们展示，在非洲大陆上依然有未来。他们必须相信并投资于自己的国家。没有理由非洲梦不存在，就像美国梦一样”^[8]。

这种”非洲梦”的愿景是迪亚涅作品的核心。他不仅仅是批判现有的不平等和不公正，更是在想象并助力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从这个意义上说，他的艺术具有深刻的乌托邦性质，不是天真的逃避现实，而是一种对替代可能性的批判性想象。

德国哲学家恩斯特·布洛赫将这类乌托邦主义描述为一种”希望原则”，这是一种力量，使我们能够超越当下的局限，看到一个更公正、更人性化的未来^[9]。迪亚涅的艺术体现了这一原则，不是呈现完美未来的简单愿景，而是创造一个可以想象和探索各种可能性的空间。

在他对教育和文化传承主题的处理上，这种乌托邦维度尤为明显。正如他所说：”对我来说，年轻人是我们的未来，教育是我关心的话题……我希望年轻人能够接触艺术和文化，即使是在塞内加尔的乡村。这是我没有得到的机会”^[10]。

在他描绘学校中的孩子或传统知识传承场景的画作中，迪亚涅强调教育作为赋权和社会变革手段的重要性。但他以一种承认这些过程复杂性、尊重相关人员尊严和自主性的方式来表达。

迪亚涅艺术中最显著的特点之一是其能够探讨严肃的社会与政治问题，而不陷入说教或过度简化。他的作品可以在多个层次上被欣赏，既作为引人入胜的形式探索，也作为对日常生活的生动描绘，或作为对更广泛社会和政治问题的深刻评论。

这种多重解读的可能性得益于figuro-abstro结构本身，其层叠的符号和视角游戏。正如一位评论家所观察到的：”通过这种新的语言，与观众建立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关系。观众必须身体参与，移动身位，眯起眼睛，重新组合画面” ^[11]。

观众的这种积极参与对于体验迪亚涅的艺术至关重要。通过迫使我们不断调整视角，在不同感知模式间摇摆，他的作品创造了一个反思和批判性参与的空间，抵制了简化的解读和轻率的回应。

在一个以简化的图像和故事主导媒体景观的时代，这些简化常常将复杂现实简化为易于消化的陈词滥调，强调复杂性和模糊性本身便是一种政治行为。正如政治哲学家尚塔尔·穆夫所写，批判艺术可以通过颠覆主导霸权并助力新主体性的构建，发挥重要作用 ^[12]。迪亚涅的艺术正是在这一精准意义上”批判”，不是因为它传达了明确的政治信息，而是因为它创造了一个空间，在这里现存的确定性和等级结构可以被质疑，新视角和认知方式得以涌现。

这种批判维度在他处理诸如移民和资源开发等主题时尤为明显。在描绘塞内加尔渔民面对外国渔船过度捕捞的画作，或年轻人冒险穿越欧洲的作品中，迪亚涅关注结构性不公，却不将相关人物简化为单纯的受害者。

正如他所解释：”由于欧洲人和中国人对资源的过度开发，鱼已无处可捕。有些人成为走私者，组织‘海上旅程’，将绝望的塞内加尔年轻人带往欧洲。这些年轻人无论是否毕业，都失业，愿意冒生命危险出海到欧洲” ^[13]。

通过揭示这些常被忽视的现实，迪亚涅承担了见证者和编年史家的角色。但他不仅仅停留在见证层面，而是创作作品，邀请人们更深刻地反思这些状况的根源及其所涉及的共同责任。

这一方法让人联想到政治哲学家艾瑞斯·玛丽恩·扬所提出的”反思性团结”概念，她认为即使我们并非直接责任方，也对结构性不公负有共同责任 ^[14]。通过邀请我们反思自身在这些不公结构中的参与，迪亚涅的艺术能够促进这类团结的培养。

但真正使迪亚涅的作品与众不同的是，他在批判性维度与对美、喜悦和韧性的真实庆祝之间保持了平衡。他的画作从不只是对不公正或痛苦的谴责；它们也是对人的尊严和文化丰富性的生动肯定。

这一双重维度在他对塞内加尔妇女的描绘中尤为明显。正如他所解释的：”我注意到大多数妇女，无论是在塞内加尔还是整个非洲，都是她们工作并同时照顾孩子。而大多数时候，丈夫们待在家里，玩牌或享受时光。女人们早上5点起床，穿梭于达喀尔的各个市场，出售她们的商品，比如鱼或蔬菜” ^[15]。

通过关注这一常被忽视的现实，迪亚涅对性别不平等采取了批判立场。但他对妇女的描绘不仅仅局限于把她们描绘成这些不平等的受害者；他同样赞美她们的力量、尊严及其在塞内加尔社会和文化生活中的核心地位。

迪亚涅强调：”对我而言，妇女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英雄，她们独自支撑整个家庭。我发现社会，尤其是在非洲，并没有足够地重视妇女。日复一日，她们积累着各种任务和行程，以满足家庭的需求” ^[16]。

这种对妇女力量和韧性的庆祝，是迪亚涅更广泛方法论的一个特征，他试图为他所描绘的人群和社区提供一种细致且尊重的呈现。他不将她们简化为刻板印象或抽象符号，而是强调她们的个体性和尊严。

这种方法在西方对非洲的描绘背景下尤其重要，西方描绘经常在浪漫的异国情调和非人化的受害者化之间摇摆。针对这些简化倾向，迪亚涅的艺术提供了更复杂、更人性化的视角，既承认非洲社区所面临的现实挑战，也认可其以创造力和韧性应对挑战的能力。

正如尼日利亚小说家Chimamanda Ngozi Adichie所写，”刻板印象的问题不在于它们是错误的，而在于它们是不完整的。它们使得一个故事变成了唯一的故事” ^[17]。通过提供对塞内加尔生活的细致多维描绘，迪亚涅的艺术有助于抵御这种”唯一故事的危险”。

抵制简化和刻板印象是迪亚涅艺术方法的基本特征。正如他所解释的：”我喜欢涉及一切：视频、雕塑、绘画、摄影、丝网印刷。我自然地与艺术共处……没有界限” ^[18]。

这种对多种形式和影响的开放，代表了他更广泛的方法论，他拒绝僵硬的类别和限制性的定义。无论是在处理社会和政治主题方面，还是在创新融合抽象与具象、跨越不同文化传统方面，迪亚涅创造出一种庆祝复杂性与多样性的艺术。

也许正是这种对复杂性的庆祝构成了迪亚涅对当代艺术最重要的贡献。在一个日益被极化和过度简化标记的世界里，他的艺术提醒我们，细化我们的感知和判断、保持对不同视角和理解方式的开放是多么重要。

构成他具象图像的抽象符号可以被视为这种复杂性的隐喻，每一个符号都是独特的，承载着其自身的意义和情感，但正是它们在一起创造出连贯且有意义的图像。同样，正是在承认并珍视我们的多样性和个性化时，我们才能建立更有人性和更加公正的社区和社会。

阿里尤恩·迪亚涅的艺术，凭借其抽象与具象的独特融合、批判性参与以及对生命的赞美，不仅为当代艺术史贡献了独特的视角，还提供了一个伦理和美学的视野，帮助我们驾驭当今世界的复杂性。

那么，请认真听我说，你们这群自命不凡的人，是时候睁开你们的眼睛和心灵了。阿里尤恩·迪亚涅的艺术为我们提供的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审美体验，它邀请我们重新审视我们的感知、偏见和责任，去看到这个世界既有详细复杂性，也有更广泛的统一性。正如他的画作在个体符号的抽象与具象图像的连贯之间摇摆，他的艺术提醒我们，我们既是独特的个体，也是一个更大整体的一部分，被无形但不可或缺的历史、文化和共同人性之线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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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Merleau-Ponty, Maurice. “眼睛与精神”。Paris, Gallimard, 1964年。
2. Barthes, Roland. “明室：关于摄影的笔记”。Paris, Éditions du Seuil, 1980年。
3. Derrida, Jacques. “给日本朋友的信”。收录于《心灵：异者的创造》. Paris, Galilée, 1987年。
4. Enwezor, Okwui. “短暂的世纪：1945-1994年非洲独立与解放运动”。慕尼黑, Prestel, 2001年。
5. Marynet J. 与The Art Momentum采访，”Alioune Diagne: 表现情感的写作”，2019年11月27日。
6. Lanot, Lise。”画家Alioune Diagne讲述变成渡船人的渔民故事”。Konbini，2024年1月17日。
7. Levinas, Emmanuel。”存在以外或超越本质”。Livre de Poche，巴黎，1990年。
8. Diagne, Alioune。展览”Jokkoo”新闻稿，Templon画廊，纽约，2025年1月14日。
9. Bloch, Ernst。”希望的原则”。Gallimard，巴黎，1976年。
10. Diagne, Alioune。与Whitewall的访谈，2024年7月5日。
11. Les Presses Du Réel。展览目录摘录”Alioune Diagne : Ndox-Glint”，鲁昂美术馆，2023年。
12. Mouffe, Chantal。”艺术激进主义与竞争空间”。Art & Research，第1卷，第2期，2007年夏。
13. Rantrua, Sylvie。”Alioune Diagne ：为塞内加尔年轻艺术家开启大门”。Le Point Afrique，2024年2月1日。
14. Young, Iris Marion。”正义的责任”。牛津大学出版社，牛津，2011年。
15. Marynet J。与The Art Momentum的访谈，”Alioune Diagne ：表达情感的书写”，2019年11月27日。
16. Diagne, Alioune。与OnArt.Media的访谈，”走近塞内加尔裔法国画家兼雕塑家Alioune Diagne”，2020年。
17. Adichie, Chimamanda Ngozi。”单一故事的危险”。TED演讲，2009年7月。
18. Forster, Siegfried。”Alioune Diagne ，一位塞内加尔画家的”figuro-abstro”艺术”。RFI，2019年1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