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认真听我说,你们这群自命不凡的人:这是一个懂得真实含义的人,在这个每个人都自诩现代却不真正理解现实的当代圈子中。韩玉臣五十年来一贯描绘西藏的人物与风景,这种执着令我们的西方功利艺术家自愧不如。这位1954年生于吉林省的中国画家,握笔作画与运用色彩如同他人驾驭概念一般精准,绝无半点偏差。
当其他同行追逐艺术市场的最新潮流时,韩玉晨年复一年地深入藏区群山,携带着他的油彩管和那份只有真正观察者才拥有的千年耐心。他的作品既非庸俗的异国风情,也非肤浅的民俗,而是对居住于一片土地之深刻理解。他的画布展现了被高原风霜雕刻的面容、凝望辽阔高原无垠景色的目光,以及蕴藏着祖先手势记忆的动作。
这位艺术家在1970年代于北京中央美术学院师从李华、苏高力和梁玉龙等名家学艺。然而,文化大革命时期家庭遭遇的政治磨难使他远离官方机构,反而给予了他如今作品强大的自由精神。韩玉晨的创作不因流行而转移,忠实于滋养中国艺术千年以上的山水传统。
现代山水之魂
在中国传统中,山水画字面意为”山与水”,不旨在忠实再现视觉景象,而是表达隐藏于表象之后的无形[1]。这种对风景的精神性理解在韩玉晨作品中得到了特别生动的体现。当艺术家架起画架面对喜马拉雅山巅时,他不仅寻求捕捉时刻的光线和色彩,更试图捕获古代大师所称的气,这脉动于万物的生命能量。
传统山水画大家如马远、王希孟并非照实景写生,而是经过对自然的沉思反复领悟后创作。他们长期浸润于自然风光,随后依照超越表面观察的内在视野进行再造。韩玉晨亦如是。自2006年以来他每年赴藏,不仅是简单的写生之旅,实乃艺术朝圣,吸纳此地精髓,再于北京的工作室中重新呈现。
此艺术路径归于中国传统绘画的纯粹脉络,山象征阳性(男性、主动、垂直)原则,水象征阴性(女性、被动、水平)原则。于韩玉晨画中,藏地山峰体现了连接天地的圣洁垂直性,而画中曲折盘旋的江河则带来维系宇宙平衡所需的流动性。他画中的牧羊人不仅是民族志题材,更是人类与自然力量千年均衡的守护者。
传统山水画讲究水墨晕染与低饱和色调。韩玉晨将这一理念应用于油画,形成以雪白皑皑和藏地产土的深赭色为主调的色彩体系。这些纯净色彩以令人震撼的写实技巧绘就,创造出一个有趣的视觉矛盾:绘画越是精准,情感便越趋普遍。这正是该艺术家天才之处,成功将山水画的祖传遗产与西方绘画技术要求完美融合。
在他的作品如《牧羊女》或《黎明之光》中,韩瑜晨揭示了山水画中应用于人脸的精神层面。每一个人物都成为内心的风景,每一个表情都是灵魂的地理。老牧羊人脸上的皱纹诉说着与山脉曲折相同的故事:那是一种对元素的耐心抵抗,是对宇宙力量的千年适应。这种将肖像视为风景延伸的理念,直接植根于山水哲学,在那里,个体不会被视为与自然环境分离。
韩瑜晨的艺术因此展示了山水传统并非属于过去,而是继续滋养现代创作。通过将这千年的哲学带入西藏高原,艺术家活化了一个有可能在博物馆中成为化石的精神遗产。他证明了真正的现代性不是拒绝过去,而是重新发明它,使其继续与当下对话。
昆曲在绘画动作中的回响
虽然韩瑜晨的绘画根植于山水传统,他构图与引导演绎的方式不可抗拒地让人联想到昆曲艺术,这种精致的中国戏曲形式统治舞台已有三百年[2]。昆曲诞生于十六世纪的昆山,以动作严格规范、不断追求平衡以及对表情细微差别的特别关注为特征。同样的品质也体现在韩瑜晨的艺术中,他像昆曲大师指挥演出般精确地编排作品。
在昆曲中,每一个动作都遵循精准的语法,绝不随意。一个简单的手势就能表达喜悦、忧郁或担忧。这种以最简约的手段达到最大表现力的理念,在韩瑜晨的画作中找到了对应。观察他的藏族牧羊人:他们的动作仿佛凝固在永恒中,承载着超越叙事功能的意义。向天空举起的手臂成为祈祷,搭在孩子肩膀上的手表达了世界上所有的温柔,望向地平线的目光则蕴含着对无限的怀念。
昆曲这一规范化的肢体表达基于中国人称为中庸的”正中”原则。即寻找完美的表达,既不过分也不不足,直接触动观众情感而不流于夸张。韩瑜晨完美掌握了这一衡量的艺术。他的人物从不乱舞,也不刻意作态。他们以昆曲大师那种宁静的气场充盈画布空间,能够以最少的外在效果传达最强烈的情感。
昆曲推崇暗示而非展示,唤起而非描述。演员可通过几个手势就表现奔马,凭一招袖法唤现整幅风景。韩瑜晨在他的画作中采用了类似手法。在藏族牧羊人背后,是整个高原的辽阔,虽然他常只描绘局部景致。他的构图通过提喻表现整体:局部揭示整体,细节召唤全局。
昆曲艺术非常重视节奏和时间性。咏叹调按照一种特殊的呼吸展开,这种呼吸既吻合灵魂的运动,也吻合身体的运动。韩玉臣的画作中也体现了这种时间维度,每个人物似乎都被捕捉在更广泛动作的某一特定瞬间。他的牧羊女们并不是为画家摆姿势:她们继续过着自己的平凡生活,正是这种流动的生活被艺术家定格在画布上。这种捕捉瞬间时间的能力直接使韩玉臣与昆曲大师们产生关联,他们懂得在同一艺术动作中共存短暂与永恒。
昆曲同时培养了一种中国人称之为”雅”的独特品质,即源自技术娴熟服务于真情实感的精致优雅。这种优雅并非做作,而是恰到好处:每个元素自然而然地在和谐整体中找到自己的位置。韩玉臣的构图同样拥有这种”雅”的品质。他的色彩虽然明艳,却从未产生不协和感。他的人物虽然富有表现力,却从未破坏画面的整体统一。这种对平衡的掌控直接让人联想到昆曲大师们的艺术,他们懂得在舞台上让看似矛盾的元素共存, , 写实与程式化,动与静,情感与克制。
通过将昆曲美学转化为绘画语言,韩玉臣揭示了中国艺术中某些根本价值的永恒。无论是在戏曲还是绘画中,艺术的目标总是赋予无形以感性形态,使通常难以觉察的东西变得可触摸。艺术家不是简单复制现实:而是通过变形揭示它的精神维度。这种方法将韩玉臣置于中国伟大创作者的直接传承中,他们既保存了传统精神,又适应时代要求。
悬浮时间的绘画艺术
在这个一切加速分散的当代混乱中,韩玉臣选择了缓慢。他的画作呼吸着高原特有的时间性,每一个动作都带有特殊的分量,每一个目光都超越肉眼可见的地平线。艺术家所绘不是琐事,而是原型;不是瞬间,而是历时;不是个体,而是似乎被其民族集体记忆所居住的存在。
这种对时间的处理根本区别于那些痴迷于时事和新奇的当代艺术家。西方艺术追逐事件,而这位中国艺术家则培育永恒。他的藏族牧羊人形象可以是五百年前的笔触,也可以是五百年后的描绘:他们超越了历史偶然性,达到唯有伟大创造者触及的普遍层面。
不过,这种对普遍性的追求并不源于简单的理想化。韩玉臣以民族学家的精准和诗人的柔情观察他的模特儿。在他们因高原生活而刻画深刻的脸庞中,他捕捉到源自千年适应极端环境的独特美。他的人物既非浪漫英雄,也非悲情受害者:他们只是普通人,带着那些已经学会与超越自身的力量共处者的平静尊严。
2022年在中国国家美术馆举办的展览”追寻内心的梦”[3]展示了这一横跨五十年的艺术事业的广度。八十三件作品见证了当代创作中难能可贵的坚持,以及对一种不被时尚或市场便利腐蚀的视野的忠实。韩玉臣属于这一濒临消失的艺术家种类:终其一生沿着同一条路深耕细作,坚信这种表面上的重复中蕴含着任何分散都无法达到的深度。
这位画家于2019年荣获”洛伦佐大帝”奖,该奖项在佛罗伦萨双年展上颁发[4],是对其作品具有全球意义的国际认可。这种对深植于中国文化艺术的欧洲认可,证明了真实性是跨越国界的最佳通行证。韩玉臣从不迎合西方口味,他只是以一种真诚,不断开掘其独特脉络,最终触及超越文化差异的心灵。
因为其画作中蕴含着抗拒时代风尚、拒绝与时代轻易妥协的力量。在一个充斥着短暂影像的世界,韩玉臣呈现持久的视觉。面对普遍加速,他培育耐心。反对全球同质化,他守护地方特色。若非伴随着不减的创造活力和日渐精进的技艺,这种立场也许显得怀旧。
韩玉臣的艺术提醒我们,真正的现代性不在于追随新闻热点,而是展现连续变化外表下依然存在的东西。他的藏族人物画并非诉说高原异域风情,而是在诉说那份历经历史变迁仍不可磨灭的人类本质。他的作品使我们回望自我根基,回归都市文明试图淡忘的精神层面。在这一意义上,韩玉臣不只是绘画西藏,而是描绘寄居当代人内心的真实怀想,那份科技和消费无法满足的终极渴望。
这就是为何他的艺术远超中国艺术爱好者的范畴。这也是为何他在欧洲和美洲展览日益受欢迎。韩玉臣为我们这些失望的社会提供最需要的东西:充盈感的形象,宁静的脸庞,以及依然打动灵魂的风景。在当代喧嚣中,他的画作创造了精神得以自在呼吸的寂静岛屿。
- 埃斯康德,约莱娜。《山水与画:山水文化》。巴黎:赫尔曼出版社,2005年。
-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崑曲, , 非物质文化遗产。”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2008年。
- 中国国家美术馆。”追寻内心的梦想, , 韩玉臣油画与速写展。”北京,2022年。
- 佛罗伦萨双年展。”2019年总统特别奖‘华丽的洛伦佐’。”第十二届佛罗伦萨国际当代艺术双年展,2019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