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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 18 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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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培明:巨幅肖像大师

发布时间: 28 十一月 2024

作者: 埃尔韦·朗斯兰(Hervé Lancelin)

分类: 艺术评论

阅读时间: 6 分钟

颜培明的巨幅肖像超越了单纯的描绘,成为权力及其脆弱性的具象表达。他狂暴的笔触撕裂画布表面,创造出一种反光环,使触及之物不再神圣。

请认真听我说,你们这群自命不凡的人。是时候谈谈1960年出生于上海的艺术家严培明了,这位艺术家将画笔变成了对我们视觉舒适的毁灭性武器。他那震撼入展厅便让人震惊的巨大画作,展现了他对我们时代无情且毫不妥协的视角。当当代艺术界沉迷于概念和极简主义时,他仍敢于相信绘画的纯粹力量。

他作品的第一个特征,是对巨幅肖像的几近病态的痴迷。他那些以黑白或红白处理的巨大面孔,不仅仅是简单的描绘,更是权力及其脆弱性的具象表现。当他画毛泽东时,这不仅仅是风格上的尝试,而是与历史的激烈对抗。他对这位中国领导人的肖像如同幽灵般萦绕在我们集体意识中,提醒我们权力不过是一种短暂的幻象。沃尔特·本雅明曾深刻理解艺术作品的灵韵,但在这里,严培明颠覆了这一概念,创造出一种反灵韵,亵渎着所触及的一切。

他充满愤怒的笔触,这些由巨型刷子留下的粗暴痕迹,并非用来讨好观众。他们撕裂画布表面,正如卢西奥·方塔纳割裂画作,但严培明并非在画布上制造裂缝,而是在我们的现实感知中打开伤口。当他绘制奥巴马、普京或本·拉登时,他不仅仅是在画他们的肖像,而是用神经外科医生般精准的手法解剖他们的公众形象。罗兰·巴特一定会喜欢看到他如何解构这些当代的”神话”,将其归结为最原始的本质。

看看他如何处理拿破仑的形象,在他2017年的作品《拿破仑,自冠帝位,紫色》中,这幅作品灵感源自雅克-路易·大卫的草图。皇帝将自己加冕,这一崇高的傲慢动作概括了权力的狂妄。紫色并非偶然选择,它是帝王之色,同时在某些文化中又象征着哀悼。严培明由此创造了一个既是对权力的庆祝,也是对绝对权力的谴责的肖像。

这种矛盾性,在他描绘毛泽东的系列作品中得以体现。作为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宣传画家,他深知政治形象的力量。但他并没有延续神话,而是加以解构。他的毛泽东不再是不可触碰的偶像,而是以令人不安的强烈目光凝视我们的幽灵般存在。正如朱莉娅·克里斯特娃所言的艺术中的‘可憎’,这些肖像完美体现了这一点,既具吸引力又令人排斥。

他作品的第二个特点是他与死亡以及历史的暴力之间的内心联系。他的处决画作、尸体肖像、末日景观并非用来娱乐我们,而是以一种刺痛心灵的诚实态度让我们直面当代的残酷。当他描绘红色雷诺4车后备箱中的阿尔多·莫罗的尸体,或是奥斯蒂海滩上帕索里尼的身体时,他并非在追求耸人听闻,而是逼迫我们去看那些我们宁愿忽视的事情。这是绘画中的西奥多·阿多诺,一种活生生的展示:奥斯维辛之后的艺术创作,唯有接受毫无粉饰地呈现恐怖才有可能。

他2012年的作品”执行,致敬戈雅”在这方面尤为具有启示性。在重新诠释”1808年5月3日”时,他不仅仅是复制西班牙大师,而是将其信息更新至我们的时代。画面中倒地的受害者身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似乎放射光芒的白色涂料斑块。这种缺失让场景变得更加暴烈,因为它迫使我们想象恐怖而非直接观看。正如雅克·朗西埃所说的”感知的分配”,颜培明通过强迫我们选边站立,重新界定了这一分配,在这场永恒重演的暴力场景中。

他处理自画像的方式同样无情。在三联画”狗叫!完美的一天”中,他以耶稣被钉十字架的姿势自我呈现,身穿简朴的牛仔短裤。这种尖锐的讽刺若尼采见了也会莞尔:艺术家在当代艺术的祭坛上自我牺牲,却依旧穿着日常服装。这里有一种神圣与俗世的紧张感,回应了乔治奥·阿甘本关于亵渎作为政治行为的思考。

他的风景画和他的肖像画同样激烈。在巨幅4×6米的作品”伊甸园的东方”中,他创造了一个末日景象,动物们在黑暗中撕杀。这是绘画中的托马斯·霍布斯,人人互相争斗,大自然展现出其原始的残暴。笔触似乎是在纯粹愤怒中挥洒,就像艺术家试图驱散他所描绘的暴力本身。

他在COVID-19疫情期间创作的系列作品,将这一末日视角推向更远。”大流行”双幅画作展示了一名穿防护服的人物置身巴黎郊区,周围是尸袋。黑白色的运用达到了几乎让人难以承受的戏剧张力。激烈的笔触营造出纯粹焦虑的氛围,准确捕捉了那个时期的精神。仿佛弗朗西斯·培根在绘制一部战争报道。

今年,他在佛罗伦萨展出”蒙娜丽莎的葬礼”,这是一个五联画,将达·芬奇的象征性肖像转化为宏大的死亡提醒。他将蒙娜丽莎后方的风景延伸至两幅巨大的侧幅画布,营造出一个处处弥漫死亡气息的哀悼空间。画面两侧,他将垂死的父亲和自己置于临终床上,这是对有限性的沉思,若马丁·海德格尔见之必定着迷。这已不仅仅是与艺术史的对话,而是与我们自身生命有限性的存在主义对抗。

颜培明最有趣的地方或许是他将东西方独特融合的能力。他将欧洲传统油画技法与中国书法的笔触结合,创造出一种超越文化界限的风格。当他画佛陀或已故的母亲时,有些东西让人想起莫里斯·梅洛-庞蒂关于”世界之肉”的理论,那些人物如同幻影般从画面物质中浮现,介于存在与缺席之间。

他2018年母亲去世后所作的肖像尤为动人。在《我的母亲》这幅3.5×3.5米的画作中,这位老妇人的脸庞直视着我们,浮现于错综复杂的笔触网络中,仿佛是一场眼泪的雨。就像艺术家试图通过油画的物质本身留住母亲的形象。在旁边,他安排了《为我的母亲的天国》,一幅描绘朦胧山峦上如影枝条的风景。肖像与风景、存在与缺席、生者世界与死者世界之间形成了无声的对话。

他处理颜色的方式同样激进。他使用黑白或红白色调,不仅仅是审美选择,更是一种哲学立场。通过将调色板缩减到这些基本对立面,他创造了一个没有细微差别的绘画空间,一切都关乎生死。这正是卡尔·施密特式的绘画,朋友或敌人,别无中间地带。即使引入第三种颜色,如拿破仑肖像中的紫色或佛陀画中的翡翠绿,也更多是为了营造张力而非和谐。

他的技法本身也是一种受控的暴力。他用巨大的画笔,有些和扫帚差不多大,进行一个体力消耗极大的过程,更像是一场搏斗而非传统的创作行为。画面上留下了这些冲突的痕迹,滴落、飞溅、被粗暴擦拭过的区域。那是一幅带有自我创造伤痕的画。

他对现实的处理同样直白严厉。他最近以《时代》杂志封面为基础所作的弗拉基米尔·普京和弗拉基米尔·泽连斯基肖像,将这些媒介图像转化为我们时代的悲剧性图标。这些作品的三联水彩格式,暗示了一种世俗的祭坛,权力人物取代了过去的圣徒。这是一种展示当代媒体如何取代宗教构建集体神话的方式。

然而,尽管如此多的暴力,他的作品中仍然蕴含深刻的人性。当他画母亲时,这些在她去世后完成的巨幅肖像中,我们能感受到一种超越其技法粗暴的温柔。也许这就是颜培明真正的天才所在:他让我们看到即使在我们时代最深沉的黑暗中,仍然存在一丝人性的光芒。这光芒脆弱、摇曳,却始终存在。

他的艺术不断提醒我们,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剧烈矛盾的时代。一方面,我们建立了前所未有的技术精密社会,另一方面,我们仍因意识形态和权力互相厮杀。颜培明的肖像是这一根本矛盾的无情见证。

颜培明画出了我们这个时代的本来面目:残酷、复杂、矛盾。他递给我们一面镜子,映照的不是我们想看到的,而是我们真实的样子。如果这让你感到不安,那正好,这正是他想要达到的效果。在一个常常选择移开视线的世界里,他的作品迫使我们睁大眼睛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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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艺术家

YAN Pei-Ming (1960)
名字: Pei-Ming
姓氏: YAN
性别: 男
国籍:

  • 中国
  • 法国

年龄: 65 岁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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