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认真听我说，你们这群自命不凡的人，现在是时候谈谈 Amy Sillman 这位画家了，她的作品就像是对绘画传统的美妙耳光，是一种高难度表演，抽象与具象同时交织相拥又相咬。
1955 年出生于底特律，成长于芝加哥，Sillman 是一位定居纽约的艺术家，她身上融合了中西部的粗犷与曼哈顿的热烈精致。她等待到四十多岁才被艺术界认可，这个世界过于忙于追逐那些灯光昏暗的视频装置或者由自负过剩的男性绘制的巨大画布。
Sillman 的绘画是一场华丽而笨拙的编舞，是形状与无形之间的探戈。看看她 2006 年的作品《Elephant in the Room》或者最近在 Gladstone 画廊 2020 年展出的作品：乍一看，您或许会认为这是一场色彩的狂欢，但别被骗了。Sillman 完成的是一种现代舞蹈，每一次笔触既受控又自发，既计算又本能。
舞蹈，这种身体的艺术，为理解 Sillman 的作品提供了重要的钥匙。正如瓦莱里（Valéry）所写：”舞蹈是变形的纯粹行为” [1]。这句话同样适用于 Sillman 的绘画，她的作品不断变化，从不凝固，总是在流动。她的笔触如同皮娜·鲍什（Pina Bausch）的编舞动作，表面看似混乱，却遵循无懈可击的内在逻辑。
德国表现主义舞蹈的重要人物 Mary Wigman 曾谈到 “秩序与混乱、结构与自由之间的张力” [2]。这种张力充满了 Sillman 画布的每一平方厘米。她的创作过程如同即兴舞蹈，结构与放任之间的微妙平衡构成了作品的本质。
在她 2018 年于 Camden 艺术中心展出的《Landline》系列中，Sillman 提供了一组视觉序列，类似编舞家的动作研究。她的书法线条在绘画空间中勾勒出轨迹，令人联想到鲁道夫·拉班（Rudolf Laban）的舞蹈记谱法。空间因此成为精神与物理的双重领地，形态在其中展开复杂的芭蕾。
Sillman 明白绘画和舞蹈一样，是时间的艺术。她的作品记录了创作时光，每一层都见证着特定的时刻、决定、犹豫与意图的转变。正如舞蹈理论家 Laurence Louppe 所言：”在舞蹈中，瞬间不会因下一瞬的出现而消失，而是在其中转化” [3]。同样，Sillman 画作中之前的痕迹永远不会完全消失；它们被转变、重新发明并融入新的构造中。
如果说舞蹈帮助我们把握了 Sillman 作品的身体与时间维度，那么精神分析则让我们探究其心理深度。这些画作远远超出色彩与形状的美丽组合，它们是心理张力、矛盾和冲突欲望的视觉表现。
在2011年为《Texte Zur Kunst》撰写的一篇文章中，西尔曼写道：”我对抽象感兴趣，认为它是一种能够结合并容纳对立力量的思维形式” [4]。这种思维呼应了梅拉妮·克莱因关于抑郁位置的理论，即个体能够将其经历中对立的方面, , 善与恶、爱与恨, , 整合为一个复杂但连贯的整体的心理状态 [5]。
西尔曼的画作中，那些似乎同时相互吸引和排斥的形状，完美体现了克莱因理论中的这种张力。例如，在2006年的《今日心理学》中，一种黄绿色的立方体结构被红色蜡笔划痕干扰，而不协调的腿部从画布下部垂下。仿佛我们目睹了快乐原则与现实原则、它与超我的斗争，在画布的舞台上演绎。
茱莉亚·克里斯特娃在对厌恶的分析中谈到主体与客体之间那片模糊地带，这一多孔边界使身份不断受到威胁与重申 [6]。西尔曼的画作正栖息于这种边缘空间。她的抽象形态常常唤起身体碎片，如乳房、手臂或脚，但从未固守于字面上的表现。它们停留在克里斯特娃所述的令人不安的厌恶之间状态。
这种精神分析的维度在她描绘情侣的素描中特别明显，她描绘朋友们在家庭亲密时刻的样子。这些作品后来被她转化成抽象构图，揭示了欲望与认同如何贯穿其作品。在观察这些情侣时，西尔曼处于第三者身份，既参与又置身于亲密场景之外，这也是分析疗法中治疗师的经典位置。
但西尔曼也未全然盲从精神分析。她将其视为众多工具之一，绝不完全屈服于此。正如她在一次讲座中所言：”我对任何声称能够解释一切的理论持怀疑态度” [7]。她尖锐的幽默感和自嘲能力成为抵御对其作品进行教条式解读的堡垒。
的确，这些画作幽默感细腻、时而辛辣，却毋庸置疑。以她的自制小刊物（zines）为例，自2009年以来，她定期制作这些小众出版物。在《The O-G》中，她融入了漫画、讽刺宴会座次图、散文和素描，展现了敏锐而尖刻的精神。她的手法让人联想到拉伯雷，以幽默作为对抗各种权威和坚信不疑的武器。
她作品的标题，如《我与丑陋山》、《今日心理学》、《房间里的大象》，彰显了这种讽刺精神。它们如同对观者的默契一瞥，邀请人们不要过于严肃地对待那些本可能显得严肃或晦涩的内容。
西尔曼与菲利普·古斯顿共享将幽默注入抽象、赋予本可能冷漠疏远的艺术以人性化的能力。正如米哈伊尔·巴赫金关于嘉年华精神所写，幽默使”暂时废除所有等级关系、特权、规则与禁忌”成为可能 [8]。在一个常常刻板且等级分明的艺术世界里，西尔曼的绘画成为一个临时的自治空间，常规规则暂时被悬置。
这种幽默感在她于2009年开始用 iPhone 创作的动画作品中尤为明显。这些小影片中，形态不断变幻，就像随着时间展开的视觉笑话。它们让人想起早期动画片，如弗莱舍兄弟或特克斯·艾弗里的作品，身体不断被扭曲、拉伸、压缩，却从不失去其本质的活力。
但西尔曼的幽默从不只是为了搞笑。它服务于以间接而有效的方式探讨严肃主题，如身体、欲望、焦虑、政治。弗洛伊德曾说，幽默是一种复杂的防御机制，使我们能够面对焦虑 [9]。西尔曼的绘画之所以搞笑，正是因为它们深刻，触及了我们处境中令人不安的真相。
艾米·西尔曼的作品之所以如此充满活力，是因为她为我们这个动荡时代重新定义了抽象绘画。在这个媒介多次被宣告已死，个人表达常被怀疑，艺术越来越被视为商品或娱乐的时代，西尔曼坚持创作要求真正投入的作品。
她的作品具有政治参与性，不是通过体现某种事业或喊出口号，而是通过她的实践本身体现某种抵抗。正如评论家海伦·莫尔斯沃思所指出，西尔曼的绘画提供了一种女性主义的观看批评，将关注点从再现结构转移到被观看时激发出的情感 [10]。
西尔曼拒绝轻易、即时和快速消费。她的作品缓慢展现，需要时间，邀请主动的沉思，而非被动的识别。在一个充斥着短暂数字图像的世界里，她的绘画肯定了身体体验、物质性和存在感的价值。
正如她自己所说：”我深信即兴的政治。在其最好的一面，它关乎偶然、情感。走钢丝” [11]。这个钢丝行走者的比喻完美捕捉了她艺术伟大之处：不断的冒险、脆弱的平衡、承担的脆弱性。
西尔曼近期的作品，构图略显失衡，唤起不稳定、动荡不定的感觉，反映了我们不确定的时代。它们如同记录世界震颤的地震仪。面对新冠、政治和气候危机，她的绘画为我们提供的不是避难所，而是一个表达、探索、甚至可能暂时驯服这些焦虑的空间。
艾米·西尔曼提醒我们，绘画不仅是供人观赏的对象，更是值得经历的事件、值得冒险的相遇、值得持续的对话。在一个重视确定性和掌控的世界里，她捍卫怀疑、犹豫和建设性模糊的权利。而这正是我们今天所需要的。
- 瓦莱里，保罗。《舞蹈哲学》，加利玛出版社，巴黎，1957年。
- 维格曼，玛丽。《舞蹈的语言》，韦斯利安大学出版社，米德尔顿，1966年。
- 卢普，劳伦斯。《当代舞蹈诗学》，Contredanse出版社，布鲁塞尔，2000年。
- 西尔曼，艾米。”肯定反应”，《艺术文本》，2011年12月。
- 克莱因，梅兰妮。《爱、罪责与修复》，霍加斯出版社，伦敦，1975年。
- 克里斯特娃，茱莉亚。《恐怖的力量：论污秽》，瑟伊出版社，巴黎，1980年。
- 西尔曼，艾米。德国法兰克福斯泰德尔艺术学院讲座，2012年。
- 巴赫廷，米哈伊尔。弗朗索瓦·拉伯雷的作品与中世纪及文艺复兴时期的民间文化，巴黎：加利玛，1970年。
- 弗洛伊德，西格蒙德。机智语与无意识的关系，巴黎：加利玛，1988年。
- 莫尔斯沃思，海伦。”艾米·西尔曼：看，触摸，拥抱”，收录于一个还是两个，波士顿当代艺术学院，2013年。
- 西尔曼，艾米。与塔西夫·努尔的访谈，Frieze，2021年3月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