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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 18 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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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gel Otero : 解构绘画行为

发布时间: 5 九月 2025

作者: 埃尔韦·朗斯兰(Hervé Lancelin)

分类: 艺术评论

阅读时间: 11 分钟

Angel Otero通过其独特的”油肤”技术革新了当代绘画:他先在有机玻璃上作画,然后将这些绘画材质的”皮肤”撕下,再重新组合到画布上。这一创新方法体现了记忆过程,创造出抽象与具象对话且表现力极为丰富的作品。

请认真听我说,你们这群自命不凡的人。当Angel Otero有条不紊地将有机玻璃上的油画”皮肤”撕下并重新组装到画布之上时,他不仅仅是在操作一种材料。他在指挥一场意识的考古,每一个技术动作都是时间重现的哲学表达。这位1981年出生于Santurce的波多黎各画家,不满足于单纯作画,而是解构绘画行为本身以此重新创造,留下的艺术作品既质疑艺术的物质性,也探索记忆的内在机制。

Otero的独特之处在于他多年发展出的这一复杂流程。他先在有机玻璃上分层作画,然后让这些画材部分干燥,随后字面意义上从初始载体上剥离这些”油肤”。这些皱褶、撕裂并重新粘贴到新载体上的油”皮肤”承载着创造性暴力的印记。这一方法不仅是技术上的奇思妙想,更是记忆状况的有力隐喻:过去永远不会完整传达给我们,而总是被时间及意识操控扭曲变形。

Otero的作品深刻根植于对加勒比身份与离散处境的思考。他出生于波多黎各,在芝加哥受训,后定居纽约,这份地理多重身份反映了许多当代艺术家的共同特征。他近年的画作,尤其是在2023年Hauser & Wirth画廊展出、标题意蕴深远的”The Sea Remembers”系列,展开了一个被缺席感萦绕的家庭想象。藤椅、狮爪浴缸、拨号电话、装满水的杯子里的假牙:这一情感家具构成了画面,具象从抽象熔岩中浮出,犹如记忆碎片浮现于意识表层。

这种方法在Jorge Luis Borges [1]的文学作品中产生了令人震撼的呼应,尤其体现在他对时间与记忆的观念上。正如这位阿根廷作家所理解,过去仅存在于当下重构中,永远是残缺且扭曲的。在《虚构集》中,Borges写下了这句具预言意味的话:”时间是构成我自身的物质”。这句话可视为Otero整个创作的题词,他的艺术实践似乎具体体现了Borges的这一直觉。艺术家所操作的油肤体现了多层时间性,每一层既代表创作的不同阶段,也映射个人和集体记忆的不同片段。

Otero自2010年以来发展出的”油皮”技术类似于博尔赫斯的文学方法,该方法通过叠加引用、交织时间,令现在成为所有可能过去的汇聚之地。当Otero用手势刻画丙烯酸画面时,他再现了博尔赫斯叙事上的成就:揭示所有记忆重构的人工性,同时显示这种人工性本身蕴含真理。他绘画中图像所经历的变形并非偶然:它们正是他创作核心,因为这些变形让记忆形成与扭曲的过程得以显现。

这种与博尔赫斯审美的紧密联系也体现在Otero处理家庭空间的方式上。他描绘的室内空间空无一人,令人联想到博尔赫斯的迷宫般房屋,这些空间中建筑本身成为心灵的隐喻。在《阿斯特里昂之屋》中,博尔赫斯写道:”这房屋广大如世界;或者说,它即是世界”。Otero的内部空间遵循同样的逻辑:它不仅描绘家庭空间,更以塑造形态呈现记忆展开的精神空间。他画中的物件,如《鸟鸣》中翻倒的椅子,《海洋记忆》中淹没的钢琴,不仅是简单的静物,而是试图透过绘画重构的内心世界的碎片。

博尔赫斯对Otero的影响不仅限于对时间和空间的共同理解,还涉及文化身份问题。博尔赫斯是一位受欧洲文学滋养的阿根廷作家,一生探讨中心与边缘、传统与创新之间的关系。Otero,一位在美国艺术机构接受训练的波多黎各艺术家,也处于类似的议题之中。他近期的作品体现了地方遗产与国际化艺术语言之间的这种富有成效的紧张关系。他近期作品中零散的陶瓷瓦片直接呼应波多黎各的家庭建筑,但它们融入了一种与美国抽象大师对话的审美。

若无米歇尔·德·塞托(Michel de Certeau)对日常人类学的阐述[2],便无法理解Otero作品的这一文化维度。在《日常的发明》中,德·塞托分析了个人如何通过”制造的艺术”占有被强加的空间与时间,借由转化主导结构,创造自由与个人表达空间。Otero的艺术实践完全符合这种创造性转化的逻辑。他以新颖的方式操控油画,转变这一传统媒介为当代表达的工具。

Otero的油皮作品可视为德·塞托所言”权力的策略”所对立的”策略”的塑性体现。传统绘画强加其规则与物质限制,而Otero展开一套策略,使他绕过限制,同时保留媒介的历史成果。他并非否定绘画传统,而是在其内部进行再创造,创作出既深具创新性又令人惊讶地忠于伟大绘画精神的作品。

这种策略性方法尤其体现在Otero处理文化真实性问题的方式上。他不主张纯正的波多黎各身份,也不完全同化北美艺术文化,而是创造了一种第三种立场,借鉴不同传统却从不被其限定。他对西班牙巴洛克的引用与对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的暗示并存,但这些影响从不被字面引用:它们总是经过他物质转化过程的过滤。

德塞托展示了日常实践总是与特定的时间维度相关:它们存在于当下,同时承载着过去动作的记忆。这种复杂的时间性在Otero的技术中找到确切的对应。每层油漆都记录了创作的不同阶段:最初在有机玻璃上的绘画时间、部分干燥时间、撕裂时间,以及在画布上的重组时间。这种时间的分层赋予Otero的作品独特的厚重感,令人觉得作品同时承载了多个时代。

Otero作品中关于人类学的维度在其近期关注家庭室内空间的作品中尤为强烈。这些被居住者清空但充满私人物品的空间展现了德塞托所谓的”被实践空间”,即被居住者的日常习惯和动作塑造的家庭空间。Otero所绘的椅子、桌子、浴缸及其他家具元素从不中性:它们承载了使用者身体的印记及展开的仪式。

Otero对日常家庭生活的关注伴随着对文化传承的反思。他不断提及他的祖母、Santurce的家和童年熟悉的物品,体现了保护和传递家庭及社区记忆的意愿。但这种传承并非忠实复制:它通过转换、变形和重新发明实现。正如德塞托所示,传统从不完全复制,而是通过创造性的适应和改编延续。

这种保护与创新间的辩证关系或许是Otero作品中最有趣的方面。其油皮材料在物质上保留了最初创作的痕迹,同时又进行了根本的转变。通过转化实现的保存,在德塞托对造作艺术的理念中也有理论对应:这些艺术形式既保存了文化的核心,又使其适应当下的条件。

Otero近年的创作发展展现出显著的艺术成熟度。2022年至2024年的展览,尤其是Hauser & Wirth举办的《Swimming Where Time Was》和同画廊的《That First Rain in May》,展示了一位完全接受自我独特性的艺术家。作品的叙事复杂性增强,且未失去其抽象力量,呈现出具象可读性与形式发明间的微妙平衡。

这一发展伴随着他塑形语言的拓展。Otero现将雕塑元素融入作品,尤其是在《Rayuela (Hopscotch)》中,他结合陶瓷与锻铁,呼应波多黎各童年时的铁艺栏杆。这种向雕塑的开放标志着他在材料表现可能性的探究中迈出新步,同时确认了其对滋养想象力的记忆性参照的依恋。

奥特罗的国际影响力证明了他当代艺术实践的相关性。他的作品现已收藏于古根海姆博物馆、芝加哥当代艺术博物馆和伊斯坦布尔现代艺术博物馆,展示了他的艺术能够与各种文化背景对话,同时保持其独特性。这种国际认可似乎并未削弱他研究的激进性:他最新的作品以焕然一新的创造力继续探索其油皮的表现可能性。

安吉尔·奥特罗在当代艺术中的地位不仅限于其技术的原创性。他的价值还在于通过结合形式创新与深刻的概念性,更新了绘画的基本问题,如物质性、时间性和记忆性。奥特罗发明了一种能够体现记忆过程的技术,创造了一种极具独特性的视觉语言,能够形象化最微妙的时间意识机制。

他的作品还展现了一种罕见的能力,将个人经历与普遍性议题结合起来。他对波多黎各童年的回忆不仅没有限制其主题的深度,反而赋予作品一种情感真实感,使艺术能够超越文化障碍触动人心。通过将自身记忆转化为艺术材料,奥特罗创造了一种诉诸每个人记忆的艺术,揭示了我们构建时间与空间关系的普遍机制。

未来将告诉我们这部作品是否能够在当代艺术市场的挑战面前保持其创新力量。但安吉尔·奥特罗已经成功创作出一个具有显著连贯性和原创性的艺术体系,能够更新我们对当代绘画的理解。在这个图像充斥的世界中,他发明了一种方法,重新赋予画面物质感情感与概念的力量,证明了绘画艺术的表现力未被耗尽。


  1. 博尔赫斯,豪尔赫·路易斯,虚构集,法语译本,巴黎,Gallimard,1957年。
  2. 德斯尔托,米歇尔,日常生活的发明。第1卷:技艺之艺,巴黎,出版联盟,198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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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艺术家

Angel OTERO (1981)
名字: Angel
姓氏: OTERO
性别: 男
国籍:

  • 波多黎各

年龄: 44 岁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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