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认真听我说,你们这群自命不凡的人。约翰·佩雷罗,艺名JonOne,1963年生于纽约,完美体现了当代艺术的这种偏离,创作的真实性在市场营销和资产阶级从众心理的浑浊水域中日渐稀释。其艺术旅程从哈莱姆粗犷的街头开始,最终抵达巴黎柔和的沙龙,精彩地展示了一位艺术家逐渐放弃叛逆精神,变成上流社会的简单室内装饰家的轨迹。
JonOne的故事如同真正的美国城市传奇:来自哈莱姆贫民区的年轻人在街头艺术中找到了救赎,1984年创立了156 All Starz团体。那时,他的艺术实践体现了真正的文化抵抗,令人想起西奥多·阿多诺在其《美学理论》中提出的”通过艺术进行抵抗”的概念。阿多诺认为,真正的艺术必须保持对商品社会的对抗立场,拒绝被制度所收编。年轻的JonOne当时似乎完全符合这一观点,利用纽约地铁车厢作为他的移动画布,将这些城市资本主义的象征转变为视觉抗议的宣言。
他职业生涯的初期阶段也让人联想到沃尔特·本杰明关于技术可复制时代艺术的思考。JonOne在纽约地铁中的涂鸦正是本杰明所称的具有”权威艺术”(艺术的灵气)的精髓:独一无二的作品,根植于特定语境之中,承载着无法复制的真实性。讽刺的是,JonOne最终拥抱了正是本杰明警告我们的那种艺术转变, , 艺术成为无限可复制的消费品。
他于1987年搬到巴黎,标志着他蜕变的开始,或者说是他的艺术妥协。命运以一种妙趣横生的方式,让Philippe Lehman,也就是Bando,成为JonOne的巴黎向导;Bando出身于雷曼兄弟银行家族,这个家族注定要在2008年经历轰动的全球破产,他以在巴黎斯大林格勒区肮脏的墙壁上喷涂涂鸦的方式享受叛逆生活。这次巴黎贫民区土生土长的纯正孩子与渴望刺激的继承人之间的相遇,完美地展示了JonOne渐渐向为富裕精英驯服的艺术的不可逆转的滑落。在法国首都,JonOne开始了他缓慢的下滑,进入我所谓的”舒适制度化”阶段。告别哈莱姆街头的创造性愤怒,迎来的是社交开幕酒会和利润丰厚的商业合作。这种转变不禁让人联想到盖·德波在《奇观社会》中提出的批评:艺术家自己成为表演,一个面向资产阶级大众消费的包装产品。
JonOne转变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如何系统性地淡化他的艺术,以使其更适合富裕但艺术上保守的观众。他的画作,曾经是发自内心的反叛表达,如今变成了经过精心设计、适合高档住宅设计风格的墙面装饰。这种风格的标准化在他与像娇兰、法航或轩尼诗这样奢侈品牌的合作中表现得尤为明显。每一件新作似乎都是一套经过验证的公式的无惊喜变奏:可预测的色彩爆炸,精心计算的伪自发构图,旨在取悦而不刺激。
曾经急切、秘密地在纽约地铁列车上作画的艺术家,如今却像工厂一样批量生产作品,为富有的收藏家制造回忆。这种艺术实践的工业化正好与涂鸦的本质背道而驰:涂鸦是一种抵抗艺术,是一种短暂、纯真的真实性艺术。他的画作拍卖价格高得离谱,有些甚至超过十万欧元,这只凸显了这种转变的荒谬。街头艺术家变成了奢侈品工匠,为从未踏入地铁的精英阶层生产装饰品。
JonOne的轨迹完全体现了哲学家赫伯特·马尔库塞所称的”压制性去升华”过程:资本主义社会通过将艺术纳入其消费机制,来削弱艺术的颠覆潜力。JonOne的涂鸦,曾是对既定秩序的反抗标志,如今变成了奢侈商品,成为追求无风险艺术刺激的资产阶级的身份象征。
这种对他艺术的驯化在他最近的商业合作中尤为明显。无论是为轩尼诗定制干邑酒瓶,还是为拉科斯特设计系列作品,JonOne似乎完全放弃了他早期作品中具有特色的社会批判的所有意图。他的艺术已变成了单纯的风格练习,一种可识别的视觉签名,因此具备商业价值,失去了所有政治或社会的实质内容。
他风格的标准化已变得如此明显,几乎带有讽刺意味。他最近的画作看起来像是从生产线上出来的:同样色彩的爆发、同样精心策划的”自发”构图、同样虚假的能量。这种系统性的重复不仅暴露了明显的艺术创新缺失,也体现了一种商业上的犬儒主义:为什么要改变一个会卖的公式呢?
这种最高级的讽刺或许在于他的作品,如今以天价在画廊中售出,而这些画廊需要那些能带来收入的艺术家,他的作品已成为涂鸦本质的对立面:一种普及的、民主的、颠覆性的艺术。以数万欧元争相购买其画作的收藏家们,实际上买的是一种经过消毒、商业上可接受的街头艺术文化,是一种表面的反叛,丝毫不威胁他们的资产阶级舒适生活。
这次演变特别令人遗憾的是,JonOne似乎完全放弃了他早期作品中所具有的政治和社会维度。他现在的作品不过是形式上的练习、美学的变奏,毫无深度和信息。这位艺术家曾用艺术作为抵抗手段和表达艰难社会现实的方式,而如今只生产为特权阶层室内装饰量身定做的作品。
这种转变并非仅是艺术上的自然演进,而是真正背叛了涂鸦和街头艺术的基本原则。涂鸦本质上是一种逾越、要求公共空间、社会抗争的艺术。通过顺应艺术市场的期望,创作适合最富裕者私人空间的作品,JonOne不仅背叛了他的起源,也助长了这种真正颠覆性表达形式的商业回收。
他如今所享有的制度认可,以2015年荣获荣誉军团勋章为巅峰,与其说是荣耀,不如说是这种驯服的象征。艺术体制通过认可他,庆祝的不是他的天赋,而是他将抗争艺术表达转化为可商业化豪华产品的能力。这种官方认可是将其艺术原创性信誉钉入棺材的最后一钉。
这次演变中最令人不安的或许是JonOne似乎内化并接受了这种转变。最近的采访中,他对自己的商业合作表现出极大热情,暴露了其完全丧失批判视角的状况。曾经以表达边缘化青年愤怒与挫败感而创作的艺术家,如今庆祝自己为特权阶层生产奢侈品的能力。
JonOne的这次艺术漂移反映出一个更广泛的现象:市场体系对抗议表达形式的系统性回收。他的经历完美地展示了资本主义如何通过将艺术转化为奢侈品来中和其颠覆潜力。最初作为抗议呐喊的艺术,已变成了一件简单的装饰品,成为精英们追求无风险”街头可信度”的社会区分元素。
JonOne的艺术遗产因此可能成为一个更愿意选择体制认可舒适而非初衷真实的艺术家。他目前的作品,尽管在室内装饰师中获得商业成功,但已不再是当初可能成为的东西的影子:真实见证某个时代和社会现实,而非为市场定制的装饰产品。
这种艺术上的屈服令人特别失望。JonOne本具备成为当代艺术界真实而有力声音的潜质,能够传递强烈的社会信息,同时发展独特的艺术语言。然而,他选择了便捷之路,创作虽技艺娴熟,但严重缺乏实质和真实性的作品。
这故事的真正悲剧不在于JonOne变成了商业艺术家,毕竟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而是在于这一转变对街头艺术整体的意义。他的经历成为一代艺术家的榜样,他们视其商业成功为典范,导致街头艺术的抗争力量逐渐稀释,意义彻底丧失。
现今,JonOne不过是一个品牌名,一个保证某种标准化艺术产品的签名。他的作品,尽管表面张扬,却变得可预测且无灵魂,完全满足偏重装饰性的市场期待。这是一个艺术家在追求认可的过程中最终失去创作灵魂的故事。
















